第216章 绣魂(1 / 2)

2024年梅雨季,我在祖屋阁楼发现一口樟木箱。

箱盖上的铜锁生满绿锈,撬开时扬起的灰尘里,飘着几缕靛蓝色丝线。箱底压着件苏绣蟒袍,金线绣的龙纹已氧化发黑,后领处绣着个极小的\"换\"字,针脚间卡着半片指甲,涂着剥落的丹蔻。

\"这是你太姥姥的戏服。\"母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张泛黄的戏票,1965年《牡丹亭》演出场次,主演\"沈玉芙\"的名字被红笔圈住,\"她当年唱杜丽娘,总说戏服里住着个换脸鬼……\"她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滚过闷雷,蟒袍上的龙纹在闪电中竟像是动了动,龙爪正抓着半张人脸。

祖屋位于苏州平江区的水巷深处,白墙黛瓦浸在雨雾里,檐角挂着的铜铃总在午夜响起。

第三晚我被雨声惊醒,听见天井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湿鞋在青石板上走。从阁楼窗口望去,月光中映出个穿戏服的人影,宽袖拂过石桌时,桌上突然多了朵枯萎的白牡丹。

那是太姥姥的戏台。文革时被砸了匾额,如今只剩四根斑驳的柱子,台角的砖缝里嵌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我踩着青苔走近,看见台板上用朱砂画着个女人的轮廓,双手举着团锦绣,轮廓旁边刻着行小字:\"换脸换魂,七窍流血\"。

\"姑娘看啥呢?\"撑船的张伯突然从水巷尽头摇来,乌篷船上挂着的灯笼映着他眼角的刀疤,\"这戏台子四十年前死过人,唱《换脸记》的角儿,被人割了舌头剜了眼,戏服都被血浸透了……\"他压低声音,\"现在每到梅雨夜,就有人看见穿蟒袍的女人在台上梳头,梳着梳着就把脸撕下来了……\"

后半夜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戏台上,台下坐满穿中山装的人,每个人都举着红宝书。太姥姥穿着那件蟒袍在唱,突然台下有人喊\"破四旧\",棍棒砸下来时,她转身看向我,脸上涂着的油彩正往下淌,露出下面坑洼的皮肤——那是被硫酸泼过的痕迹。

整理遗物时,我在太姥姥的妆奁里发现只绣花鞋。

湖蓝色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鞋尖嵌着枚铜铃,摇动时发出浑浊的响声。倒出鞋垫时,有东西\"啪嗒\"掉在地上——那是根断指,指甲盖涂着丹蔻,指节处缠着靛蓝色丝线,正是蟒袍上的那种。

\"这是沈玉芙的东西。\"母亲突然出现,手里端着杯菊花茶,茶叶在水里沉沉浮浮,像极了戏台上的血脚印,\"她和你太姥姥是同台的角儿,那年《换脸记》首演,她穿的就是你找到的蟒袍,结果演到换脸桥段时,真的把自己的脸撕下来了……\"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妆奁里的木梳\"哐当\"掉在地上,镜面上凝着层水雾,慢慢显影出个女人的半张脸——左脸敷着厚粉,右脸露出森森白骨,嘴角叼着根绣花针,正在缝补什么。

深夜,我被铜铃声惊醒。

绣花鞋在月光下轻轻摇晃,鞋尖的铜铃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像是有人在穿针引线。我看见蟒袍搭在椅背上,后领的\"换\"字正在渗血,血珠滴在地板上,聚成个女人的轮廓,她正跪在地上绣着什么,手里举着的不是绣绷,而是张剥下来的人脸。

\"帮俺递下金线……\"沙哑的声音从蟒袍里传来,带着苏州评弹的软糯腔调,\"俺的脸被硫酸毁了,得用活人皮重新绣一张……\"蟒袍的袖子突然鼓起来,像是有只手在里面动,袖口露出半截断指,丹蔻蹭在我的脚踝上,留下道暗红的印子。

1965年秋,太姥姥25岁,是苏州昆剧院的头牌。

那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第一次来后台时,抱着件蟒袍,袖口沾着水迹。\"沈玉芙,新来的二旦。\"她摘下墨镜,左脸敷着厚粉,右脸缠着纱布,\"听说您这儿缺个演换脸鬼的,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