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朱墙雪,故园霜(1 / 2)

姜月雪记得及笄那年,父亲勇义侯握着她的手,苍老的眸子里满是郑重:“雪儿,入宫不比在家。那红墙之内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万事要小心,莫争、莫抢,守住自己一方天地便好。”她那时只当是父亲忧心,笑着应下,只当后宫是座华丽的牢笼,只要自己安分守己,总能寻得一隅安宁。

她是姜家嫡女,生来便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性子。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眼总是含着水光,像初春湖面未化的薄冰,透着易碎的温柔。选秀那日,她低头站在队列里,不争不抢,连头上的珠钗都比旁人格外素净些。谁知皇上司言瑾的目光,却偏偏落在了她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仪,却又莫名温和。

“臣女姜月雪。”她垂着眼,声音细若蚊蚋。

后来,她成了月嫔,住在偏僻却清雅的碎玉轩。她谨记父亲的话,从不去主殿凑趣,也不参与妃嫔间的宴饮。宫中的赏赐流水般送来,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司言瑾似乎对这个安静得像幅水墨画的女子格外上心,常常绕过众妃,独独来她的碎玉轩。

“月雪,这是江南新进的雨前龙井,你尝尝。”他会亲自为她斟茶,看她捧着茶盏,小口啜饮时恬静的模样,眼底便漾起难得的柔波。

“皇上,”她总会轻声劝,“后宫佳丽三千,陛下不该总来臣妾这里,需得雨露均沾才是。”父亲说过,盛宠亦是催命符,她只求安稳,不求那虚无的恩宠。

司言瑾闻言只是笑,指尖拂过她鬓边碎发:“朕只想看你,何需顾及旁人?”

他的偏爱像蜜糖,却也让她心头不安。她见过得宠后又骤然失势的嫔妃,那凄凉模样让她更不敢贪慕这恩宠。她愈发低调,衣着素净,从不参与任何纷争,甚至连份位晋升,都推说自己福薄,担不起。碎玉轩的院子里,她亲手种了几株梅花,每逢冬日,暗香浮动,倒像是她与世无争的心境。

直到小腹微微隆起,太医诊脉后道喜时,她才惊觉,这深宫之中,即便她想偏安一隅,命运也未必容她。她更加谨慎,推掉了所有宴请,连宫门都少出。司言瑾来看她的次数更多了,有时会隔着窗纱,看她安静地抚琴,或是对着花草出神。他说:“月雪,有了孩子,朕会护着你们母子。”

她信了,至少那一刻信了。她开始期盼,或许在这冰冷的宫墙里,她能有一个真正的依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她抚摸着小腹,轻声对未出世的孩子说:“等你长大了,额娘就带你去江南看桃花,那里有外祖父家的老宅子,有你没见过的青山绿水……”

可她忘了,父亲的话里,“吃人不吐骨头”并非虚言。她的不争,在旁人眼中是故作清高;她的受宠,在旁人眼中是狐媚惑主;如今她有了龙裔,更是成了无数人眼中的钉、肉中的刺。淑妃娘娘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一直视勇义侯为眼中钉,见司言瑾对姜月雪情深,早已妒恨交加。

那是个寻常的午后,她贪睡了片刻,醒来时只觉腹痛如绞,身下已是一片刺目的红。宫女惊慌失措地去传太医,可当太医赶到时,她腹中的孩子已经没了气息。她躺在床上,浑身冰冷,听着太医那句“娘娘保重龙体”,只觉得荒谬又刺骨。

她还未从丧子之痛中回过神,更可怕的消息便传来——勇义侯府被指谋反,满门抄斩!父亲一生忠勇,怎会谋反?她疯了似的想去求司言瑾,却被侍卫拦在养心殿外。隔着重重宫墙,她听见里面传来淑妃娇柔的笑声,和司言瑾淡漠的声音:“姜家势大,早该敲打了。”

那一刻,她才明白,父亲的叮嘱不是危言耸听,这后宫从来不是求仁得仁的地方。她的温柔是错,她的不争是错,她以为的恩宠,不过是帝王一时的兴致,而她的家族,早已成了皇权博弈的牺牲品。那捧在手心的蜜糖,原来裹着致命的毒药。

她病倒了,病得很重。碎玉轩的梅花落了又开,可她再也没有笑过。镜子里的女子,眼窝深陷,面色苍白,那双曾含着水光的眸子,如今只剩下冰封的寒潭。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或许想对她说的话,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想起姜家满门的鲜血。温柔是什么?善良是什么?在这吃人的宫墙里,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