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斩那日,天降暴雨。沐时念撑着伞站在刑场角落,看着祁晏城被押上断头台。他依旧穿着那件月白长袍,只是腰间的玉佩已不知去向——那是她亲手为他系上的,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的瞬间,祁晏城忽然望向她的方向,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刀光落下,鲜血溅在青石板上,宛如一朵盛开的红梅。沐时念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手中的伞骨“咔嚓”一声折断。
回到将军府,沐时念大病一场。她整日窝在床榻上,盯着窗外的枯枝发呆。厉溪言请来最好的大夫,却始终不见她好转。
“夫人这是心病,需得解开心中郁结才行。”老大夫捋着胡须,叹了口气。
厉溪言站在廊下,望着窗纸上那个单薄的身影,心中忽然有些烦躁。他转身走向库房,取出一匣上好的徽墨,又命人买来最上等的宣纸。
“从今日起,每日陪夫人写字。”他对碧桃说道,“她爱写什么,便由着她。”
起初,沐时念只是随意涂鸦,笔下常常出现“悔”字。但每当泪水滴在纸上,墨字便会晕开,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厉溪言偶然瞥见,却误以为她喜爱梅花,于是命人在庭院中种满梅树。
“待来年花开,你便可知这梅花有多美。”他指着那些光秃秃的树枝,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沐时念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凄凉,仿佛是从心底溢出的苦酒:“将军可知道,梅花虽美,终究是要凋零的。”
隆庆四年冬至,沐时念的病情愈发沉重。她整日蜷在锦被中,连喝药都要靠碧桃一勺勺喂。厉溪言推掉了所有军务,每日守在她床边,为她焐手炉,给她讲战场上的趣事。
“等你病好了,本将带你去塞北看雪。”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醒梦中人,“那里的雪落在梅枝上,比任何画卷都美。”
沐时念望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们也曾在雪地里堆过雪人。那时厉溪言还是个青涩的少年,笑着说将来要娶她为妻。可如今,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一条无法跨越的血河。
腊月初七,沐时念忽然说想写字。碧桃忙取来笔墨,扶着她坐在桌前。她握着毛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一个“悔”字,这次却没有泪水晕染。写完后,她望着窗外的梅树,轻声说道:“碧桃,去把我妆奁里的玉佩拿来。”
那是厉溪言送她的聘礼,一块雕刻着并蒂莲的羊脂玉佩。沐时念将玉佩放在掌心,轻轻说道:“替我还给将军吧。”
当晚,沐时念在睡梦中安然离世,手中还攥着半片干枯的梅花。厉溪言赶到时,她的身体已经凉透,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夫人临终前,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将军。”碧桃哭着呈上一个锦囊。
厉溪言颤抖着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叠宣纸,每张纸上都写满了“悔”字。有些字迹被泪水晕染,化作一朵朵模糊的“梅”花。他忽然想起她曾说过的话,眼前浮现出她写“悔”时的模样——原来,她从来爱的都不是梅花,而是那无法言说的悔恨与不甘。
隆庆五年春日,将军府的梅花开得格外繁盛。厉溪言独自坐在梅树下,手中握着沐时念的玉佩,望着漫天飘落的花瓣,仿佛又看见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从花雨中向他走来。
“时念,”他轻声说道,声音中满是悔恨与思念,“原来,我早已错过了最美的花期。”
微风拂过,梅花落在他的肩头,宛如一场永不褪色的梦。只是,那个能与他共赏梅花的人,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