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文接过方子一看,脸色瞬间大变——这四字如同一记重锤,直击他心底的隐秘角落。济公见状,缓缓道:“大人若肯秉持良心,此病自然能愈。”陆炳文咬牙道:“传我命令,即刻升堂!”说来神奇,他话音刚落,鼓胀的腹部竟开始逐渐收缩。
陆炳文强撑着来到大堂,命人在身旁给济公设了座,随后传令提审王龙、王虎、窦永衡。待三人被带上堂跪下后,陆炳文沉声道:“王龙、王虎,你二人在白沙岗抢劫饷银、杀害解粮官员,此事可有窦永衡参与?今日须讲公道良心话。”
王龙、王虎对视一眼,心想此前已画押认罪,若改口恐遭重罚,于是同声答道:“回大人,窦永衡确有参与。”陆炳文拍案震怒:“大胆狂徒,竟敢欺瞒本官!拉下去,各打四十大板!”
刑杖落下,二人疼得惨叫连连,却仍坚称窦永衡涉案。陆炳文不怒反笑:“好,你们既不肯说实话,那就再打四十!”如此反复三次,两人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最终实在承受不住,哭喊道:“大人饶命!窦永衡实是被冤枉的,是我们受人指使,攀诬于他!”
陆炳文这才点头道:“人若没了良心,与禽兽何异?本部院今日便依良心断案——窦永衡无罪,当堂释放!”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一旁的书办连忙上前劝阻:“大人三思!窦永衡一案已奏明皇上,且与秦丞相相关,若擅自释放,恐招大祸!”
陆炳文却充耳不闻,反倒喝令:“若再阻拦,即刻革职!”接连革了数名劝阻的官吏后,众官再不敢多言。窦永衡虽满心疑惑,却也趁机叩谢起身,刚走到衙门口,便听见众官吏低声议论,皆称陆炳文行事疯癫,这官怕是做不长久了。
窦永衡不敢直接回家,转而投奔杨猛、陈孝处。一进门,竟见妻子周氏与内弟周堃都在,惊喜之余,忙询问缘由。杨猛等人这才将王胜仙如何设局陷害、周堃如何冒险救人、济公如何施计火烧合欢楼等事一一告知。窦永衡听罢,惊出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陈孝提议备酒庆贺劫后余生,不料刚出门便惊慌失措地跑回:“大事不好!京营殿帅已下令紧闭全城十三门,挨家挨户搜捕窦永衡!”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六回
陈孝攥着菜篮子刚拐进街市,就撞见街道上一片混乱。挑担的小贩慌张收摊,行人神色匆匆地往家跑,远处传来官兵整齐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叫嚷声。打听之下才知道,东营殿帅下了死命令,水旱十三门全部紧闭,要挨家挨户搜查“越狱脱逃的江洋大盗黑面熊窦永衡”。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刑廷陆炳文放走窦永衡后,秦相府的管家就把济公请走了。等陆炳文回过神来,看着大堂上跪着的王龙、王虎,一脸茫然地问手下:“他俩跪着干什么?谁把他们带出来的?”手下人都懵了:“大人,您不是革了书办和马雄的职,还放走了窦永衡吗?”陆炳文脑袋“嗡”地一声:“我放的?”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那些审案的记忆模模糊糊,像做了场噩梦,回过神后惊出一身冷汗——窦永衡的案子早就奏明皇上了,自己这一放,可怎么交代?
陆炳文急得在堂上直打转,立刻下令紧闭城门,通知各个官厅严格把守,要求左右两户人家互相监督搜查,三品以下官员的府邸也不能例外。他还特意交代,对外不能说是自己放走了窦永衡,只说是抓捕越狱的大盗。同时放出话来,隐匿不报的人罪加一等,要是有人把窦永衡交出来,直接赏一千两白银。这道命令一下,整个临安城都乱套了,街道上到处都是官兵,各片区的官员带着人挨家挨户翻查。
陈孝一听这消息,菜篮子一扔就往家跑。冲进院子,他气喘吁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窦永衡听完,苦笑着叹了口气:“两位兄弟别为我冒险,我窦永衡虽然冤,但不能连累你们。我现在就去衙门投案,你们想办法把我内弟和妻子送走,让他们逃命。”
“说什么傻话!”杨猛抄起墙角的大刀,眼睛瞪得通红,“我和周堃去王胜仙家,见一个杀一个;你们俩去刑廷衙门,把那些狗官全宰了!咱们反出临安城,找座山当大王,招兵买马,还怕他们不成?”
陈孝白了他一眼:“就咱们四个人还造反?别瞎出主意了,先看看情况再说。”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杨猛握紧刀柄就要往外冲,陈孝一把按住他:“别冲动,我先出去看看,能糊弄过去最好,不行再动手。”
陈孝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群官兵,为首的两位官员穿着利落的箭袖袍,腰间佩刀闪闪发亮。仔细一看,竟是平日里认识的黄老爷和陈老爷。陈孝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两位老爷,这是怎么了?”
黄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陈孝,咱们都是老街坊了,按理说我也信得过你。可这是京营殿帅的命令,要搜越狱的窦永衡,公事公办,你别见怪。让让,我们进去看看。”要是换了别人家,官兵早就直接往里闯了,可念着和陈孝的交情,黄老爷好歹还提前打了声招呼。
陈孝心里“咯噔”一下,却不动声色地拦住门:“二位先等等!我实话跟您说,家里住着几个亲戚家的姑娘,都十八九岁,还没出阁。您带着官兵进去,姑娘家抛头露面的,传出去不好听。要不这样,你们先去别处查,等我把姑娘们送走,您再来,行不?”
黄老爷脸色一沉:“这可是官事!你敢抗令?”陈孝连忙赔笑:“我哪敢啊!实在是家里不方便,您多担待!”陈老爷眯起眼睛打量他:“你该不会是藏了窦永衡吧?”“绝对没有!”陈孝一口咬定。
黄老爷不耐烦了,伸手就要往里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街对面突然来了三乘小轿,还有个骑马的人直奔门口而来。那人翻身下马,高声喊道:“陈爷!郑爷派我来接您侄女外甥女了!”
陈孝脑子“轰”地一声——自己随口编的谎话,怎么真有人来接?但他反应极快,立刻转头对两位老爷说:“您瞧,我没骗您吧?人家来接人了,等姑娘们上了轿,您再搜,保证配合!”黄老爷和陈老爷对视一眼,勉强点了点头。
陈孝跟着来人进了院子,低声问:“您是哪来的?”那人掏出一封信:“我是郑雄郑爷的人,这是济公活佛的信。”陈孝展开信一看,心里顿时透亮了,赶紧招呼窦永衡、周堃和周氏三人上轿。轿帘一扣,一行人匆匆离开。
等轿子走远,陈孝才松了口气:“二位老爷,现在可以搜了。”两位老爷带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可他们都是办案的老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陈孝一开始死活拦着不让搜,神色慌张;轿子一来,他立马变了态度。这里面肯定有鬼!
黄老爷当即派官兵悄悄跟上轿子,还让人给凤山街的地面官送信,让他们无论如何要把轿子拦下检查。官兵们跟着轿子到了凤山街,看着轿子进了铁面天王郑雄的家,立刻跑去报信。
白老爷和杨老爷一听,带着官兵就到了郑府门口,客气地对门房说:“我们奉京营殿帅之令搜查窦永衡,麻烦通报一声。”郑雄正为窦永衡等人的事焦头烂额——济公让他来接人,要是在自己家里被抓走,那不成窝主了?窦永衡见状,就要翻墙去投案,被郑雄一把拉住。
关键时刻,家人郑福出了个主意:“让他们三位再上轿子,就说您带家眷出城,或许能蒙混过去。”郑雄觉得可行,赶紧让人备马抬轿。等郑雄带着轿子要出门,白老爷和杨老爷拦住了:“郑大官人这是要去哪?”“带家眷上坟。”郑雄硬着头皮回答,催马就要走。
两位老爷哪肯轻易放过,立刻又派人跟上,还通知城门的守军,一定要严查轿子,绝不能放他们出城。郑雄带着轿子往艮山门赶,远远就看见城门下四位门汛老爷带着官兵严阵以待,刀枪林立。看来这轿子想出城,比登天还难。接下来他们究竟能不能逃过一劫?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七回
铁面天王郑雄骑马走在三乘轿子前,掌心的汗把缰绳浸得发潮。艮山门前,城门紧闭如巨兽獠牙,门汛官厅的王、马、魏、赵四位老爷带着官兵迎上来。平日里郑雄广交人脉,从王公贵族到市井百姓都有交情,可此刻面对熟人,他反而后背发凉。
“郑爷,轿子里是什么人?要去哪?”王老爷率先开口。郑雄强装镇定:“内眷出城上坟,劳烦开城。”马老爷却摇头:“郑爷,今儿不比往常。京营殿帅下令全城搜捕窦永衡,公事公办,得掀轿帘查验。”
郑雄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沉下脸:“我郑雄向来不与歹人来往,轿子里都是女眷,当街查验成何体统?”魏老爷叹了口气:“我们也是没办法,放了你家轿子,别人问起来怎么交代?”双方僵持不下时,凤山街的官兵气喘吁吁跑来:“几位老爷!这轿子从杨猛家抬进郑府,又匆匆出来,肯定有鬼!”
气氛瞬间紧绷。四位老爷铁了心要查,郑雄急得直跺脚:“要出城你们查,我现在回去,总行了吧?”赵老爷冷笑:“回去也得查!轿子里到底有没有窦永衡?”郑雄咬牙胡诌:“头轿是我夫人,二轿是侄女,三轿是外甥女,都是年轻女眷!”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远处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济公摇着破蒲扇慢悠悠走来。郑雄像见了救星:“圣僧快来评理!我带家眷上坟,他们非要当众查轿!”济公扫了眼众人,却摇头道:“郑雄,是你不懂事。这是公务,你不让查,别人也都不让查,这差事还怎么办?”
郑雄心里大骂济公“坑人”——明明是他写信让自己救人,现在却帮着官兵说话!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同意。头轿帘子一掀,众人惊住了:里面坐着个白胡子老头!郑雄脑子飞转:“这是我夫人的父亲!”二轿打开,是位老太太,他又说:“我侄女的姥姥!”三轿里是老尼姑,他扯谎:“外甥女的师父!”
四位老爷面面相觑,又好气又好笑:“郑雄,你故意消遣我们!既然没女眷也没窦永衡,开城!”城门缓缓打开,三乘轿子和济公出了城。到了郑雄家的祖坟地,周堃、窦永衡、周氏下轿,对着济公扑通跪下。窦永衡哽咽道:“圣僧救我性命,大恩永世不忘!”
济公摆摆手,转头吩咐郑雄:“给他三人备三匹马、一把佩刀,让他们逃命。咱们日后还有缘分。”窦永衡谢过郑雄,带着周氏、周堃上马启程。三人漫无目的地赶路,饿了啃干粮,渴了找溪水,夜晚就在破庙歇脚。
这天傍晚,他们行至一处山口,突然锣声大作,数十个蒙着花布头巾、手持刀枪的壮汉从林中窜出,为首的吼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留下买路财,不然休想活命!”周堃催马上前,抱拳喊道:“各位朋友!我是北路镖头周堃,今日与亲戚路过,烦请通禀寨主,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喽啰们一听“周堃”的名号,立刻跑去通报。不多时,山上锣声再起,二百多人举着火把涌来,火光映得山道亮如白昼。为首三骑骏马奔腾而来,中间黄脸汉子持枪问道:“来者何人?”周堃朗声道:“我是周堃,这位是我姐夫窦永衡!”
三寨主闻言脸色骤变,齐刷刷下马,大步上前抱拳行礼。窦永衡望着三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中满是疑惑——这三位寨主究竟是谁?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八回
周堃刚说出“打虎英雄黑面熊窦永衡”,三位寨主立刻翻身下马,抱拳行礼:“窦兄长,许久未见!”窦永衡望着眼前陌生的面孔,赶忙回礼:“三位寨主贵姓?我实在眼生得很。”黄脸膛的寨主笑着摆摆手:“窦大哥贵人多忘事,先随我们上山,到山寨里慢慢聊。”
窦永衡不好推辞,跟着众人上山。只见山寨规模不小,头道寨门内屋舍林立。进了分赃聚义大厅落座后,手下人端上茶水。周堃率先开口询问三位寨主姓名,黄脸寨主一拍胸脯:“我姓周名虎,江湖人称笑面貔貅,这两位是我结拜兄弟——铁背子高珍和黑毛虿高顺,此山名为翠云峰。窦兄长,你们这是从何处来?”
周堃长叹一声,将窦永衡在临安城遭人陷害、幸得济公搭救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又问:“三位怎么会认识我姐夫?”周虎眼神一亮:“我们兄弟在此恭候多时了!实不相瞒,我们是奉了上司之命在此招纳英雄。早就听闻窦兄长威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此前我们还派人去请过窦大哥两次,可惜没找到住处。如今既然巧遇,二位就留下吧!”
窦永衡疑惑道:“你们占山为王,竟还有上司?”周虎压低声音:“我们的祖师爷是赤发灵官邵华风,他有一件乾坤子午混元钵,能掐会算、通晓天机。他在常州平沙江的卧牛矶上有座慈云观,观里有前殿、后殿、左殿、右殿四位真人,还有五百多位绿林好汉。祖师爷正要设立熏香会,我们在此就是为慈云观招揽人手。窦大哥若留下,我这就给祖师爷写信,日后共成大业,少不了一官半职!”
窦永衡想想自己眼下无处可去,便点头应允。周虎立刻派人打扫出一处独立院落,供窦永衡夫妇居住,还安排了仆妇伺候,周堃也留在山上。笑面貔貅随即修书一封送往慈云观。此后,五位寨主每日在大厅谈天论地,日子过得飞快。
一日,众人正聊得兴起,窦永衡忽然提起在临安城被王胜仙欺辱的经历,恨得咬牙切齿。周虎拍着他的肩膀说:“窦大哥别急,等咱们成了大事,报仇还不容易?”话音未落,一名喽啰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启禀寨主,山下有临安城京营殿帅陆炳文卸任回乡,路过此处。我们截住他的车马,他递来名片,说要拜望寨主,借山通行。”
周虎转头问:“高兄弟,你们可认识陆炳文?”高珍、高顺均摇头表示不认识。周虎又看向窦永衡,只见他脸色骤变,攥紧拳头说:“三位有所不知,这陆炳文与我仇深似海!我在临安城就是被他买通强盗诬陷入狱,妻子也被他诓骗送给王胜仙,若非济公搭救,我们一家早就性命不保。今日他既然送上门来,我岂能放过!”说完,窦永衡抄起一口钢刀,大步往外走去。
要说这陆炳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原来,自从他放走窦永衡后,回过神来越想越怕——这案子早已奏明皇上,如今该如何交代?他慌忙坐轿来到泰和坊王胜仙府邸,一见面就行大礼:“老师救我!门生惹大祸了!”王胜仙挑眉:“贤契何出此言?慢慢说。”
陆炳文哭丧着脸说:“白沙岗劫饷的窦永衡越狱逃走了,这事已经禀明圣上,求老师庇护门生!”王胜仙一听勃然大怒:“窦永衡是我的仇人!他火烧合欢楼,烧死了我的姬妾,让我人财两空!你却放了他,等着他来杀我吗?这事我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陆炳文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告辞。
返程途中,陆炳文坐在轿中心烦意乱,忽见路边站着一位容貌出众的女子,身姿婀娜、仪态万千。他心中一动,想起王胜仙素日喜爱美色,若能送美人给他,或许能缓和关系。于是急忙吩咐停轿,问手下:“路边站的是什么人?”手下回禀:“是个卖画的。”
陆炳文掀开轿帘定睛一看,路边竹竿上挂着一幅画卷,画中美人眉眼含情,衣袂飘飘,笔触细腻得如同真人立在眼前。画旁站着个年轻书生,身着月白长衫,手持折扇,模样清俊儒雅。他心头一动,忙命轿夫停轿,朝书生招手:“这位先生,你这轴美人图如何卖?”
书生闻言上前作揖,温声道:“大人若是看得上,小人不敢漫天要价,一百两银子。少了实在对不住这画工。”陆炳文挑眉:“一幅画而已,怎值这么多?”书生微微一笑,折扇轻点画卷:“大人有所不知,这画讲究天时心境——阴天不画、雨雪不画,非得风和日丽、神清气爽时才动笔,稍有烦躁便搁下。这一幅足足耗费小人一年心血,才有这般神韵。”
“先生贵姓?”陆炳文饶有兴致地问。“小人梅成玉,镇江府人士。”书生答得坦然,“家中父母早亡,我带着小妹来京城投奔亲戚,暂居青竹巷二条胡同,平日里就靠卖画维持生计。”陆炳文目光扫过对方清秀面容,暗自寻思:“都说画如其人,他生得这般俊逸,妹妹想必也不差。”当下便说:“梅先生,你把画收着,随我回衙门详谈。”
到了京营殿帅衙门书房,陆炳文又问起梅成玉家中人口。得知只有兄妹二人后,他状似随意地打听:“令妹也懂画艺?”“略通一二。”梅成玉答。陆炳文立刻让人取来一百两银子,递过去道:“画钱先付,先生且留下住址,日后或许还有屏风画作要劳烦你。”梅成玉满心欢喜,留下地址后告辞离去。
次日清晨,陆炳文唤来府中婆子,塞给她两包精致点心,又在耳边低语几句。婆子心领神会,坐着小轿直奔青竹巷。到了梅家门前,婆子轻叩门环。屋内,梅成玉正与妹妹碧环说话,闻声开门,见是昨日买画的陆府仆妇。
“梅先生,我家大人昨日买的画,夫人瞧了甚是喜爱,想请先生再画几幅。”婆子堆着笑,“能否让我进屋歇脚?”梅成玉见是女眷,便将人迎进堂屋。碧环从内室出来见礼,婆子抬眼一瞧,姑娘生得肌肤胜雪,眉眼盈盈,比画中美人更添三分灵气。
这正是陆炳文的盘算——派婆子前来,实则是相看姑娘容貌。若碧环姿容出众,便设法将梅成玉诓进府;若长相普通,此事就此作罢。如今见了真人,婆子立刻换了说辞:“我家大人请先生去衙门面谈,说是还有许多画要定制,定银都备好了。”梅成玉不疑有他,跟着婆子出了门。等待他和妹妹的,将是怎样的变故?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九回
梅成玉跟着仆妇来到刑廷衙门,仆妇进去通报后,陆炳文竟亲自到门口将他迎进书房,态度比昨日更显热络:“梅先生快请坐!”梅成玉有些受宠若惊——自己不过是个穷书生,这堂堂京营殿帅为何突然这般谦恭?
寒暄几句后,陆炳文忽然问起他的年纪,又道:“听闻先生有位令妹尚未许人,我倒想做个媒人。大理寺正卿王胜仙大人 recently 丧偶,正好与令妹天造地设。”梅成玉在临安数月,早听说过“花花太岁”王胜仙的恶名,忙推辞:“小生家境贫寒,高攀不上,还请大人另寻佳配。”
陆炳文却不依不饶:“先生不必过谦,这门亲事打着灯笼都难找!王大人可是秦相爷的亲兄弟,论起辈分,日后你我还得论舅甥呢!”梅成玉心中暗恼,面上却只能赔笑:“婚姻大事,还需与舍妹商议……”“不必商议!”陆炳文打断他,拍桌命人取来二百两银子,“这是定礼,择日便娶亲,你只管听信!”
梅成玉被逼无奈,只得攥着银子回家。一进门便对妹妹碧环道:“快收拾细软,咱们立刻出城!我这就去雇船!”碧环见哥哥神色慌张,刚要询问,梅成玉已匆匆出门。不料刚走到东胡同口,就被两名班头带着十几个衙役拦住:“梅先生想去哪?陆大人有令,您要走可以,家眷得留下!”
梅成玉惊得冷汗直冒,转身往西胡同跑,却见同样有衙役把守。他急得在巷口打转,正无计可施时,忽听有人唤他:“贤弟,为何在此发愣?”抬头一看,竟是表哥“探囊取物”赵斌。
赵斌见梅成玉脸色惨白,忙问缘由。梅成玉将陆炳文强逼婚配、派人围困胡同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攥住赵斌的手哀求:“表哥快帮我想想办法!”赵斌一听怒目圆睁:“这狗官竟敢欺负到我兄弟头上!待我提刀闯府,杀了那陆炳文和王胜仙!”
“不可!”梅成玉连忙阻拦,“京营衙门兵丁众多,你一人如何能敌?万一有闪失,姑母怎么办?必须想个周全之策!”赵斌沉思片刻,一拍大腿:“有了!我师父济公活佛神通广大,能掐会算,咱们快去请他老人家帮忙!”
两人刚走出胡同,正巧撞见济公摇着破蒲扇迎面走来。赵斌赶忙行礼:“师父来得正好,我表弟遇上大麻烦了!”又向梅成玉介绍:“这便是我常提起的济公师父。”梅成玉见济公衣着破烂,心中不免轻视,但仍拱手作揖。
济公摆摆手,随二人来到梅家。赵斌刚要开口求助,济公却先说道:“不用细说,我都清楚。你们先去屋里看看——碧环姑娘怕是已经遇到麻烦了。”
赵斌和梅成玉闻言心头一紧,慌忙冲进里屋,只见梅碧环已悬在房梁下,双脚微微晃动。梅成玉吓得脸色煞白,双手颤抖着将妹妹救下。碧环气息微弱,好在施救及时,经过一番呼唤,终于缓缓转醒。
梅成玉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声音哽咽:“傻妹妹,咱们兄妹相依为命,你若走了,我该怎么办?表哥请来了灵隐寺济公活佛,他定能救咱们出这困境,千万别再做傻事!”说到动情处,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济公在屋外喊道:“成玉、赵斌,出来说话。”两人擦着眼泪来到堂屋,济公不紧不慢道:“成玉,你即刻去见陆炳文,就说妹妹同意婚事,但要白银千两、真金首饰一套、上等裙衫,再备一桌海味宴席。东西送来,今晚就可抬人;否则,这亲不结也罢。”
梅成玉面露难色:“师父,他若答应了,真派人来抬人,可如何是好?”济公神秘一笑,指了指院子里乱窜的白狗:“就让它上轿。”“这怎么行?!”梅成玉瞪大了眼睛。赵斌却连忙劝阻:“贤弟,信师父的!他老人家法力无边,自有办法。”
梅成玉半信半疑地出了门,刚到胡同口就被衙役拦住。他硬着头皮道:“我要见陆大人!”衙役见他主动前来,倒也没为难,放他进了衙门。陆炳文在书房见到梅成玉,急忙问:“先生此来何事?”
“我妹妹同意了,但有条件。”梅成玉强作镇定,复述了济公的话,“必须给足银子、首饰、衣服和酒席,今晚就要用轿子接人。否则,这门亲事就此作罢。”陆炳文一听,脸上乐开了花:“小事一桩!先生先回,东西马上送到!”
梅成玉匆匆赶回家,向济公禀报:“他都答应了!”济公点点头,吩咐道:“先摆酒,咱们边吃边等。成玉,你去买四个叉子火烧、半斤咸牛肉,给白狗准备‘上轿饭’。再把家里的红头绳、胭脂粉拿来。”
待梅成玉把东西备齐,济公将牛肉夹进火烧,转头对赵斌说:“你速去钱塘关雇艘船,准备妥当。成玉,你收拾好家中贵重物品。等白狗上轿走后,赵斌护送你们兄妹即刻启程。不然等白狗现了原形,陆炳文定会派人来抓你们。”
夜色渐浓,院子里白狗啃着火烧,尾巴摇得欢快。济公望着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一场用佛法戏弄权贵的好戏,即将开场。不知这白狗上轿后会闹出怎样的风波?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八十回
济公招手唤来白狗,将四个夹着牛肉的火烧递过去。白狗摇头摆尾,几口便将火烧吞了个干净,在院子里撒欢乱跑。济公笑眯眯地拿起红头绳、白粉和耳坠,先是用红头绳系住狗嘴,又在它脸上涂了胭脂水粉,再给它套上裙衫短袄,最后往狗后爪套上红绣鞋。一切收拾妥当,济公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奄嘛呢叭迷哞!遍体白毛乌嘴,摇头摆尾发威。昼防门户夜盼偷,主人寒苦不悔。好犬不乱吠,今夜同入香闺。贫僧点化你变蛾眉,要你报应花花太岁。”
话音刚落,众人再看那白狗,竟真的化作了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肌肤胜雪,裙摆摇曳。赵斌和梅成玉又惊又喜,对济公的神通佩服得五体投地。赵斌不敢耽搁,立刻前往钱塘关雇船,梅成玉则在家中收拾细软。济公不慌不忙,摆开酒菜,三人开怀畅饮,静待夜幕降临。
掌灯时分,远处传来鼓乐声,一顶花轿在火光中缓缓而来。原来,陆炳文给梅成玉送完聘礼后,便带着美人图前往王胜仙家邀功。王胜仙自从合欢楼失火后,一直对失去的美人念念不忘,此刻见到画中女子竟有真人匹配,顿时心花怒放,连连夸赞陆炳文办事得力。两人开怀畅饮间,王胜仙已命人备齐花轿、鼓乐,只等将美人迎进门。
济公听到花轿抵达门口,故意关上大门,让吹鼓手在外头使劲吹奏《大开门》《柳青娘》《扑粉蝶》等曲目,又不时伸手索要喜包。折腾了好一阵,他才转身招呼梅成玉:“新人该上轿了,轿子堵在门口,忌见生人。”轿夫们将花轿抬到门前,济公搀扶着“美人”(实则白狗)稳稳坐进轿中。得益于法术,白狗此刻安静如常人,任由花轿抬着向王胜仙家走去。
到了王府,婆子们掀起轿帘,将“美人”搀扶出来。王胜仙远远望去,只见女子身段婀娜,脚步轻盈,心中大喜。两人拜过天地后,王胜仙迫不及待地将“美人”迎入洞房。桌上早已摆满酒菜,但“美人”始终端坐不语,也不动筷子。原来,白狗被法术定住,看着满屋陌生人,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又瞧着满桌美食吃不到,更是焦躁。
直到二更时分,陆炳文起身告辞,王胜仙挥退婆子,醉醺醺地靠近“美人”,嘴里嘟囔着:“美人莫怕,你我既成夫妻……”话未说完,他便伸手去搂“美人”。白狗本就气恼,此刻见这人凑上来,猛地张口一咬,竟将王胜仙的鼻子咬了下来!与此同时,法术失效,白狗现了原形,撕烂身上的衣裳,龇牙咧嘴地往外窜去。王胜仙捂着流血的脸满地打滚,大喊“狗精”,府上众人吓得四散奔逃,好一会儿才有人敢捡起鼻子,试图帮他粘上。
陆炳文在混乱中偷偷溜回衙门,立刻派人去抓梅成玉,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王胜仙颜面尽失,气呼呼地向哥哥秦丞相告状。秦丞相勃然大怒,认为陆炳文故意引诱弟弟犯错,当即上折子弹劾。皇上震怒,下旨将陆炳文革职,永不录用。
陆炳文虽丢了官职,却在任上捞了不少银子。他带着家眷,雇了驮轿车辆,灰溜溜地离开临安,打算回南京老家。这天,行至翠云峰山下时,突然杀出数十个喽兵,手持刀枪拦住去路,为首的大喝:“此山是我开……留下买路财!”陆炳文心中一惊,忙让人递上名片,赔笑道:“烦请通禀你家寨主,就说京营殿帅陆炳文卸任归家,特意绕道前来请安,还望借山一行。”喽兵接过名片,转身进山通报。
喽啰拿着陆炳文的名片跑上山,气喘吁吁地向周虎、高顺、高珍三位寨主禀报。三人传阅名片,面面相觑,都摇头表示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一旁的窦永衡听到“陆炳文”三字,瞬间怒目圆睁,握刀的手掌青筋暴起:“三位寨主既然不认识他,这可真是老天有眼!这陆炳文害我家破人亡,今日正是报仇的时候!”说着就要提刀冲下山去。
笑面貔貅周虎一把拦住他,沉声道:“窦兄先消消气,到底是多大的仇,你细细说来。”窦永衡强压怒火,将在临安城被陆炳文买盗攀赃、妻子险些被送给王胜仙的遭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周虎听完冷笑一声:“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我有个主意——把他请上山来,好酒好菜招待,再假意送他一程,实则押到慈云观,交给祖师爷处置。他的家眷,也任由祖师爷安排。留着陆炳文在观里当杂役,天天折磨他,不比一刀杀了更解恨?”
窦永衡略一思索,点头问道:“那我要不要见他?”周虎摆手道:“你不必露面,我去应付他。”说罢,他带着高顺、高珍大步下山。
山下的陆炳文正急得团团转,忽见三位寨主走来,忙堆起笑脸作揖:“寨主在上,陆某有礼!今日借道,改日定当重谢!”周虎抱拳还礼,语气热络:“大人光临,是我山寨的荣幸!还请上山喝杯薄酒,务必赏脸!”陆炳文心里直发怵,却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上了山。
到了山寨,宾主落座。陆炳文赔笑着打听三位寨主姓名,周虎等人一一作答,随后便命人摆上酒席。酒过三巡,周虎问道:“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陆炳文如实回答:“刚从临安卸任,准备回金陵上元县老家。”周虎一拍桌子:“今日相遇便是缘分!我兄弟三人定要送大人一程!”陆炳文连忙推辞,周虎却执意坚持,他也只好应下。
吃喝完毕,周虎带着一百喽啰,簇拥着陆炳文离开翠云峰,朝着常州府慈云观的方向而去。山寨里只剩下窦永衡和周堃二人留守。周堃望着远去的队伍,感慨道:“姐丈,陆炳文总算是遭报应了,真是害人终害己!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窦永衡长叹一声:“虽说报了仇,但咱们本是良民,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这不是长久之计,还得另想出路。”
就这样,两人在山寨里过了五六天。这天,一名喽啰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寨主!山下有人堵着山口破口大骂,说不给银子,就要杀上山来,把咱们杀得鸡犬不留!”窦永衡和周堃又惊又怒——当山大王的居然被人上门勒索,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二人抄起兵器,翻身上马,率领喽兵气势汹汹冲下山去。不知这胆敢挑衅山寨的人究竟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