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公全传第171回第180回(1 / 2)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一回

杨猛和陈孝刚踏出酒楼,没走多远,迎面撞上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这人叫黄忠,原本是跟着外放的知府当差,在两任知府手下混过,虽说挣过些钱,却都花在朋友身上了。后来跟着老上司进京,被推荐到大理寺正卿王胜仙府上做管家。在临安城,他的朋友遍布三教九流,上到富商士绅,下到街头乞丐,和杨猛、陈孝也常有往来。

一见着两人,黄忠舌头都捋不直了:“兄弟俩别走!我一个人喝闷酒正无聊呢,咱哥几个平时最对脾气,今天必须再喝一场!”杨猛、陈孝心里本有事,但抹不开面子,只好跟着黄忠又折回酒楼。伙计一看直皱眉——刚把一个客人扶进雅间睡觉,这俩又带来个醉醺醺的。三人刚坐下,黄忠一拍桌子:“先来三百壶酒!”伙计瞪大了眼:“这位爷,刚才有人要一百壶,您直接翻三倍啊?酒管够,但实在没那么多壶,您边喝边续成不?”

杨猛、陈孝连忙劝:“黄大哥,喝这么多哪行?我俩才刚喝过一轮呢。”黄忠突然压低声音,眼神发直:“今天喝完,你们明天就见不着我了。”“这话怎么说?”两人心里一惊。黄忠摆摆手:“我活不成了,也不想活了。”陈孝追问:“谁欺负您了?天大的事,我们兄弟替您出头!”

黄忠猛灌一口酒,气得脸通红:“你们管不了。我在王胜仙那狗东西府上当差,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他身为高官,又是丞相的弟弟,尽干伤天害理的事!今天他设计陷害良民窦永衡,硬给扣上盗窃的罪名关进大牢,还把窦永衡的妻子骗进府里。人家是个烈性子,刚下轿子就破口大骂,结果王胜仙让人把她绑起来,关进后院小楼,派了一堆婆子劝她……”说到这儿,黄忠喉咙哽咽,“我实在看不下去!反正我无儿无女,今晚就买把刀,宰了那畜生,为民除害!大不了我也不活了,留个好名声!”话没说完,他两眼一翻,瘫在地上不省人事。

杨猛、陈孝赶紧把黄忠安顿到雅间休息,跟伙计说好:“劳驾照看一下,我们办点事就回来,酒钱少不了你的。”伙计直抱怨:“二位爷,店里总共就四个雅间,再这么下去生意都做不成了!”

出了酒楼,陈孝眉头紧锁:“杨兄弟,窦家嫂子落在王胜仙手里,要是出了事,咱们怎么跟周堃交代?”杨猛一拍大腿:“干脆劫狱救人,再杀进王府,把窦永衡夫妻俩救出来,咱们远走高飞!”陈孝慌忙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在街上胡说八道,嫌命长啊?”两人说着,走到了钱塘关。

刚出关,迎面走来个大汉,足有一米九的个头,肩宽背厚,头戴青布帽,身穿白绸缎短衫,腰间系着丝绦,外披一件黑披风,手里拎着两包东西——左手是点心,右手是土特产。他脸色黝黑,浓眉大眼,正是北路镖头周堃。

原来周堃押镖路过临安,特意买了礼物,想顺道探望姐姐姐夫和杨猛、陈孝。冤家路窄,正好在钱塘关碰上。周堃老远就抱拳:“陈大哥、杨大哥!前阵子我姐和姐夫来京城,多亏二位照应,我感激不尽!他们现在住哪儿?我先去看看,回头再登门道谢。”

杨猛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周兄弟来得正好!我们正愁劫狱人手不够呢!”陈孝急得直推他:“你疯了?”周堃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杨猛竹筒倒豆子全说了:“你姐夫被人陷害入狱,你姐姐被王胜仙骗进府里,关在楼上,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周堃“哇”地大喊一声,两手一扬,点心和土特产全甩了出去。点心包掉进一户人家院子里,老两口正为没钱买糕点拌嘴,突然天降馅饼,乐得合不拢嘴。另一包土特产掉进隔壁院里,院里的年轻媳妇平时就不安分,看见东西还以为是邻居小伙送的,开始胡思乱想。

这边周堃早红了眼,撒腿就往城里冲,恨不得立刻杀进王府。跑出几步又突然站住——自己赤手空拳,拿什么杀人?他扭头冲进一家刀铺,一拍柜台:“老板,有好刀吗?”老板见他满脸杀气,试探着问:“您买刀做什么?”周堃瞪眼:“你卖刀不就是给人用的?快拿最锋利的,能一刀毙命的那种!”老板吓得直哆嗦:“没……没有这么厉害的。”周堃猛地拍桌:“敢说没有?信不信我先拿你开刀!”老板慌了,赶紧翻出一把精钢刀。周堃看了看,问:“多少钱?”“四两银子。”他二话不说掏出碎银,扭头就走。

握着刀,周堃冷静下来——他根本不知道王府在哪儿。带着刀在街上乱晃,肯定引人怀疑。他找了个角落藏好刀,等天色渐暗,才拉住路人打听:“劳驾,大理寺正卿王胜仙住哪儿?”路人指了指:“往北走,见着狼虎庙往西拐,就是泰和坊。头一个大门是丞相府,再往西隔十几户,最大的那宅子就是王府。”

周堃攥紧拳头,摸黑朝泰和坊走去。夜幕下,他的身影被灯笼拉长,一场风波,眼看就要在王府里掀起。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二回

话说铁头太岁周堃问明白路线,顺着大街往北走,果然看到有一座狼虎庙。他这才往西走,到了西头一看,果然看见路北有一处大门。

门口停着一乘大轿子,还有不少马匹和随从,门堂里点着大门灯,外面站着许多差役、抬轿的轿夫。原来京营殿帅陆炳文今天没走,来给王胜仙贺喜。师徒二人在客厅摆酒,开怀畅饮,王胜仙打算今天痛痛快快喝一场,晚上好完成“婚事”,与“新人”成亲。

周堃从外面来到大门洞里,家人问:“找谁?”周堃说:“这里可是花花太岁王胜仙住的地方?”家人说:“你想造反吗?这是王大人的住宅。”周堃一听是王胜仙的家,拔出刀来,朝那家人就是一刀,人头立刻滚落地上。

家人们顿时乱作一团,周堃挥刀乱砍,往里冲去,逢人就砍,遇人便杀,杀了有十几个人。

周堃心想:“这宅院太大了,不知道姐姐在哪里?救姐姐要紧。”于是他揪住一个家人,举起刀说:“我问你,王胜仙骗来的那个妇人周氏在哪里?你告诉我实话,我就不杀你。”这家伙吓得直哆嗦,说:“大爷饶命!我告诉你,出西边角门,穿过一层院子,往北是花园子,有五间合欢楼,她在那楼上呢。”

周堃听明白后,把这个家人也杀了,径直朝西角门走去,穿过一层院子,果然来到花园子。

只见正北有五间楼房,楼窗里灯影晃动,人影来回走动。周堃登上楼梯上去一看,见姐姐周氏被反绑着双臂,有四个婆子还在一旁劝说。

周堃挥刀将四个婆子一一解决,说:“姐姐跟我走。”过去把周氏的绳扣解开。

这时就听见楼下一阵大乱,众人齐声喊:“抓贼!别让他跑了。”周氏见状说:“兄弟你快把刀给我,我了断自己,你快逃命吧。”周堃说:“姐姐不要寻短见,我背着你走。”周氏说:“你看外面人都围上来了,你快想办法逃命吧!我反正不能再落到恶霸手里,你要不走,连你也活不了。”周堃说:“姐姐别这样。”

再一看楼下,人已经围满了,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众人各持刀枪棍棒。

原来周堃一进来,在门口杀人时,就有人报告了王胜仙。王胜仙赶紧传话,叫家丁、护院的拿人。他家光家丁就有一百多个,众人各抄家伙,追到合欢楼,把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堃见楼上有一根顶门的杠子,便抄起来站在楼门处堵住路口,说:“哪个不怕死的上来!”众家人喊归喊,却都不敢上楼。

王胜仙同陆炳文也来到花园子,众多人围着保护他们。王胜仙传话:“谁要是把杀人凶手拿下来,赏银二百两。”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了这话,有胆子大的就往楼上冲。刚上到楼梯三四层,就被周堃用棍打了下去。再有人上去,被周堃一棍打碎了脑袋。

其中有两个护院的是亲兄弟,二人商量说:“兄弟你上楼梯,我爬到栏杆上,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周堃早有防备,见一个爬栏杆朝楼窗过来,一个奔楼梯上来,便先把上楼梯的用棍打下去,等那个刚爬到栏杆上,周堃赶过去一棍,正打在天灵盖上,把他也打了下去。

这下子众人又都不敢上前了。周堃口中喊着:“哪个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众家丁一听,齐声嚷嚷:“这个太岁爷太厉害了!”

正在这时,外面喊声大起,来了无数官兵。原来陆炳文早就传下命令,调本衙门两员官员、五百士兵,又知会城守营各官厅,步兵、骑兵一起前来拿人。

众人会合后,足有几千官兵衙役,各掌灯球火把,拿着长枪大刀、短剑阔斧,把合欢楼围了个严严实实。

众人乱喊着抓贼,可都不敢往前冲。这个说:“二哥你先上啊!”那个说:“我干这份差,每月就挣那么点银子,犯不着卖命。你要想贪功,你上楼啊!你看这位太岁爷,拿着明晃晃的刀,还有木杠子,谁不怕死谁就往前冲。”

众人虽然围着,但都不往前上,周堃也很着急,下不去楼,没法带姐姐逃走。

正在危急之时,只听外面一声大喊:“你们让路,天王来也!”

只见一人身高几尺,脸涂蓝靛,挂着红胡子,手中一条铁棍,从官兵后面一路乱打,这些官兵真是挨着的就死,碰着的就伤,挨上一下就筋断骨头折。

官兵们大乱,喊道:“天王太厉害了!”众人往两旁一闪,这位“天王”打了一条血路,直奔合欢楼的楼梯而来。

周堃一看,这人脸上涂着蓝靛,挂着红胡子,赶紧问:“什么人?”这人说:“周贤弟,是我。”周堃听这说话口音很熟,又问:“是哪位?”“天王”说:“先到里面再说。”

书中交代:来的这位“天王”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周堃跟杨猛、陈孝分手之后,杨猛、陈孝没办法,也拦不住周堃,二人便一直往灵隐寺赶来。

来到庙门口,陈孝喊了声“辛苦”,看门的和尚问:“找谁?”杨猛、陈孝说:“济颠在庙里吗?”看门的和尚说:“你二位找济颠啊?别提了,这个济颠太让人头疼了,一早起来就走出去一天,晚上非等关山门才回来。我们想把他关在外面,可总关不住。往山下看二里多地远,都看不见他,我想这回关山门他赶不上了吧。刚一关门,没想到他伸进来一条腿,说:‘别关,还有我呢。’天天如此。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每次关门他就回来。今天你们二位来得巧,他从早晨就没出去,在大雄宝殿抓虱子呢。你们二位去看看吧!”

杨猛、陈孝二人立刻进了庙,来到大雄宝殿一看,果然济公在大雄宝殿抓虱子呢。

杨猛、陈孝二人赶紧行礼,和尚说:“你俩来干什么?”杨猛、陈孝二人说:“师父,应了您老人家的话了。”和尚说:“应了我什么话了?”陈孝说:“现在窦永衡打官司了,他媳妇被花花太岁王胜仙骗了去,求师父您慈悲慈悲,想办法救他吧!”和尚点了点头说:“我救他,你二人附耳过来,我如此这般告诉你们。你二人先走,咱们不见不散,按约定行事。”杨猛、陈孝点头答应,径自去了。

和尚穿上僧袍,出了灵隐寺一直往前走,进了钱塘关,走了不远,见对面来了一个人,身高九尺,脸像乌金纸一样黑,眉粗眼阔,正是探囊取物赵斌。

赵斌一见济公连忙行礼,说:“师父,一向可好?”和尚说:“赵斌呀!今天你别卖果子了,我麻烦你点事。”赵斌说:“师父有什么事,只管说。今天我正心里烦,不想做买卖呢。”和尚说:“我这里有一封字柬,你拿着到凤山街,就是你头一天卖果子那家,他叫铁面天王郑雄。送去交到门房,他肯定会招待你,你就在那里等我。”赵斌点头。济公写了一张柬帖,交给赵斌,赵斌提起果筐,一直往凤山街去了。

来到郑雄家门口,喊了声“辛苦”,家人一看,说:“这不是那位卖果子的吗?你找谁呀?”赵斌说:“我奉灵隐寺济公之命,来给郑爷送信。”家人说:“你认识济公?”赵斌说:“济公是我师父。”家人一听,说:“呵!你贵姓呀?”赵斌说:“我姓赵。”家人说:“你是济公的徒弟,我们大爷也是济公的徒弟,你跟我们大爷还是师兄弟呢!你在这门房坐坐,我给你进去回禀。”

赵斌来到门房,家人把书信拿进去。郑雄正在书房跟牛盖说闲话呢。之前把牛盖带到家里,问牛盖是哪里人,他说是巡典州的人,问他姓什么,他说姓牛,叫盖,郑雄问他别的话,他也说不清楚,郑雄倒很喜欢他,把牛盖留在家里。平时没事,就教牛盖人情世故、说话礼仪,牛盖就是太憨厚,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

今天二人正在书房坐着,家人把书信拿进来,说:“外面来了一个姓赵的,说是灵隐寺济公叫他来送信。”

郑雄打开信一看,心里明白了,叫家人把赵斌让到厅房去,给他预备几样菜,打一壶酒,就说济公说了,叫他在这里等着,最迟二更天,济公必定来。又让家人买一百钱蓝靛,再买一挂唱戏用的红胡子,交给赵斌,等济公来了,自有吩咐,还让把铁棍拿出来给他。家人点头答应,出来说:“赵爷,我们大爷说了,请你到厅房去坐着喝酒。济公有话,叫你在这里等候,最迟二更天,济公必来。”

赵斌点头,这才到厅房,家人擦净桌案,把酒菜摆上,赵斌自斟自饮起来。家人把蓝靛、红胡子都买了,把郑雄的铁棍拿出来,交给赵斌。赵斌问:“这是做什么?”家人说:“等济公来了,他老人家自有吩咐。”赵斌就在郑雄家喝着酒。

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掌灯时分,赵斌吃喝完了,天有初鼓以后,外面济公来了。只见他背着一个大包袱,赵斌说:“师父,背的什么?”和尚把包袱打开,众人一看,全都愣住了。不知包袱里包的是什么物件,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三回

话说济公禅师背着一个包袱来到郑雄家中,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套衣裳。每套都有青布缨翎帽、青布靠衫、皮挺带、薄底窄腰快靴,连裤子、腿带、袜子全都齐全,整整五份。

赵斌见状问道:“师父,这些衣裳帽子是从哪儿来的?”和尚大大咧咧地说:“我偷来的。”这还真是实话,书中交代,衣裳确实是偷来的。原来仁和县有个姓焦的班头,住在钱塘关外,家里就他和妻子孙氏两人,独门独院三间北房,还有一间茅楼。孙氏平日里作风就不检点,常和人有不正当关系。焦班头出去办案时,仁和县衙门的差役们,就常跑到焦家,和孙氏不清不楚。

这天焦班头又出去办案,五个差役凑到焦家。孙氏见了说:“众位兄弟哥哥来了。”众人应了声,有人去打酒,有人去买菜,大家喝起来,席间玩笑打闹,没个正形。喝完酒,五个人嬉皮笑脸地说:“焦大嫂子,我们今晚都不走了。焦大哥不回来,咱们就凑合一宿。”孙氏说:“不走就不走,都住下吧。”这五个人正高兴,又有些醉意,干脆把衣裳全脱了,赤身露体躺在炕上。

可刚躺下,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门:“开门来!”孙氏一听,慌了神:“不好,我男人回来了!”五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忙问:“这可怎么办?”孙氏说:“你们快藏到茅房去!”五个人顾不上穿衣服,慌忙躲进茅房。孙氏赶紧把五人的衣服帽子靴子等收拾起来,用包袱包好,这才出去开门。可打开门一看,根本没人,她纳闷地四处找了找,确实没人,只好又返回屋里。可一进屋,发现刚才包好的衣服全不见了,她急忙把茅房里的五个人叫出来说:“我男人没回来,可你们的衣裳都丢了。”

五个人一听全傻了,说:“这可咋办?”孙氏说:“你们赶紧走吧,等天亮了,你们这样怎么走?”五个人没办法,只得跑出来,贴着墙根走,生怕碰见熟人。偏偏这时有路人打着灯笼经过,他们越躲,人家越好奇,凑近一照,还是熟人!那人打趣道:“几位头儿,怎么光着身子?莫不是赌钱输光了?”五个人胡乱编道:“不是,我们洗澡呢,刚脱了衣裳,澡堂子就着火了,吓得我们赶紧跑出来。”那人又问:“哪个澡堂子着火,怎么没听见敲锣报警?”五个人支支吾吾:“兴许火灭得快。”好不容易用话搪塞过去,五个人这才各自回家。他们本想占点便宜,没想到遭了报应,这些衣裳,正是被济公偷了去。

和尚拿着五身衣服来到郑雄家,见到赵斌后,让他拿上三身官差的衣服,又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赵斌记住了话,往脸上抹了蓝靛,挂上红胡子,抄起铁棍,直奔泰和坊王胜仙家。到了王府门口,赵斌闯进去,挥着铁棍见人就打,嘴里喊着“天王来了”,硬是打出一条路,冲到合欢楼。

上了楼,周堃喝问:“谁?”赵斌说:“我是探囊取物赵斌。”周堃原本就认识赵斌,忙问:“赵大哥从哪来?”赵斌说:“我奉灵隐寺济公之命,来救你们姐弟。我带了三身衣裳靴子,你和你姐姐都换上,我也换。济公说了,等楼下旋风一起,咱们就趁机下楼逃走,这叫鱼目混珠。”周堃赶紧催姐姐:“姐姐,快换上!”

周氏穿上靴子,用绳子扎紧,套上青布靠衫,系上皮挺带,戴上缨翎帽。周堃也换好衣服,赵斌则摘下红胡子,把壮士帽揣进怀里,换上官差的衣服。刚换好,就见楼下卷起一阵旋风,刮得伸手不见五指,对面看不见人。周堃、周氏和赵斌趁机下楼,赵斌在前,周氏在中间,周堃断后,混在人群里往前冲。官兵们被风刮得睁不开眼,他们三人穿着官差服饰,众人也没在意。现场官差太多,各个衙门的都有,谁也认不全,再加上风大,大家根本顾不上细看。

三人闯出重围,不敢从前门走,直奔后花园角门,打开门逃了出去。周堃长出一口气:“哎呀,真是死里逃生!”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走来两个人,同样戴着缨翎帽,穿着青布靠衫,系着皮挺带,脚蹬薄底快靴。那两人手指他们,喊道:“惊弓之鸟,漏网之鱼,还想往哪逃?”周堃、赵斌定睛一看,原来是杨猛、陈孝。

书中交代:和尚在郑雄家打发赵斌走后,又找到杨猛、陈孝,给了他们两身官差的衣服,让他们换好,一同来到王胜仙后花园角门,等着接应周堃、周氏和赵斌。和尚还嘱咐了杨猛、陈孝几句话,随后自己先进了后花园,施展佛法,掀起一阵怪风,周堃等人这才趁机混了出来。

杨猛、陈孝见是周堃,赶忙上前说:“周贤弟,受惊了!济公让我们在这儿等着,赵贤弟先回家吧,别管这事了。周贤弟先和你姐姐去我家,济公说,明天一定救你姐夫窦永衡。”周堃点点头,带着姐姐跟着杨猛、陈孝走了,赵斌也自行回家,这里暂且不表。

再说和尚进了后花园,施展佛法后,官兵们乱作一团。这个喊:“你干嘛打我?”那个嚷:“我一手拿火把,一手提灯笼,哪打你了?”这边又喊:“你干嘛拧我?”那边回:“明明是你先招惹我!”众人越吵越凶,扭打起来,有人把火把扔了,有人把灯笼摔了。灯笼掉在楼上,普通的火苗引动“神火”,眨眼间,合欢楼燃起熊熊大火。只见火势凶猛,红光冲天,浓烟滚滚,整座楼瞬间被大火吞没。

王胜仙一看着火了,急得直跺脚,还以为“太岁”“天王”和美人都被烧死在楼里。“太岁”“天王”死了倒也罢了,他心疼美人也葬身火海,连忙让人救火。可众人怎么浇水都灭不了火,转眼间,一座合欢楼烧得干干净净。

天亮了,火也灭了,王胜仙垂头丧气。家里不少家丁,有的被“太岁”杀死,有的被“天王”打死。这事儿他还不敢告诉秦丞相,怕丞相追问起来,反倒怪罪自己。无奈之下,王胜仙只好给死者家属每人五十两银子,让他们把尸体领回去安葬。这场闹剧,他本想寻欢作乐,结果闹得鸡飞狗跳,这也是他该遭的报应。

和尚早就离开了。太阳刚升起,济公来到京营殿帅衙门门口。衙门对面有个小酒铺,刚开门营业,店里有几个喝酒的,都是做小买卖的,有的是赶早市卖菜的,有的是卖小玩意儿的。和尚掀开门帘进去,有认识他的人打招呼:“济公,这么早,从哪儿来呀?”还有人喊:“圣僧,这边来喝酒!”和尚摆摆手说:“众位别客气,我今儿心里烦,在这儿等着见刑廷大人,非得打官司不可。”众人好奇:“济公,您一个出家人,跟谁打官司呀?”和尚叹口气:“别提了,昨天我们庙里接了一单佛事,说好七个人去给人办‘接三’仪式。可庙里和尚都忙,凑不够七个人,去五个还缺一个。那四个和尚好不容易找来个光头,凑数去了。接完三,主家说:‘我们煮了一锅饭,给和尚吃,但得加做一场焰口法事。’我们几个和尚饿坏了,想着有饭吃,加做场法事也没啥,就答应了。没想到焰口做完,主家挑毛病,说主座和尚嗓子不好,不肯给钱。双方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最后动手了。人家主家人多,把我们那四个和尚都打了,就我跑得快,没挨打。我非得告他们,哪有念完经就打和尚的道理?”

众人劝道:“济师父,消消气,这也不是大事,没必要见刑廷大人,打官司可不是闹着玩的。”正说着,有人过来求道:“圣僧,行行好,我舅舅寒腿疼得下不了炕,求您给点药。”又有人说:“我结拜兄弟的母亲,痰喘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求师父慈悲,赏点药吧!”和尚连连摇头:“今天一概不帮忙,过了今天再说。我今儿心里烦死了,非得等着见刑廷大人。”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驱赶闲人:“闲人躲开,刑廷大人回来了!”刑廷大人出行,场面威风,前面有举着鞭牌锁棍的刽子手开道,前后簇拥着一大群人。众人都在看热闹,只见刑廷陆大人坐着轿子刚到,和尚突然大喊一声:“冤枉啊!”冲过去一把揪住轿子,只听“喀嚓”一声,轿杆竟被他生生拽断。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四回

话说济公禅师一声“冤枉”喊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死死揪住轿杆。只听“喀嚓”一声脆响,轿杆应声而断。轿厢猛地往前一栽,刑廷陆炳文在轿内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冲,头上的二品纱帽“扑棱”一声掉了下来,偏巧顺着地面骨碌碌滚进了街角的污水沟里,顿时沾满了污泥浊水。轿子散了架,纱帽也毁了容,陆炳文气得脸色铁青,腮帮子直哆嗦,厉声喝令:“把这秃驴给我锁了!”说罢,甩袖赌气走进衙门。

几个官差应声上前,将和尚铁链锁了,押到班房。一名官差没好气地说:“你这和尚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弄断刑廷大人的轿杆?等会儿有你好受的!”济公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挠着头说:“我也没想到啊,刚才一使劲,怎么就把大人‘请’出来了呢?”那官差白了他一眼,叮嘱道:“等会见了大人,你就照这话讲,别瞎改!”济公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出家人不打诳语。”

正说着,衙门里梆子声、堂鼓声响成一片,陆炳文升堂了。原来这陆炳文一肚子火正没处撒,本打算等和尚一上堂,不管青红皂白,先打他四十大板再说,也好消消胸中的恶气。谁知和尚刚被带上堂,他身边的一个家仆突然凑到耳边,低声说:“大人,这和尚打不得啊!他是灵隐寺的济公,听说还是秦丞相的替身呢!您要是打了他,岂不是打秦丞相的脸?”

陆炳文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妙”。他早知道秦丞相权倾朝野,自己这官儿还是靠巴结丞相的弟弟王胜仙才得来的,要是得罪了丞相的替身,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想到这儿,他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换上一副和气的面孔,说:“和尚,你既是出家人,行事怎可如此鲁莽?就算有冤枉,也该好好说话嘛!”济公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我也不是故意的,还请大人莫怪。”

陆炳文见台阶已铺好,便顺坡下驴:“念你是出家人,本官不怪罪你,下去吧!往后可要安分守己。”刚要退堂,谁知济公突然提高嗓门,大声说:“我和尚实在冤枉啊!昨天晚上,我们庙里接了桩佛事,本该七个人去做‘接三’仪式,可庙里和尚不够,只凑了四个,又找了个光头凑数,一共五个人去了。做完法事,主家说给我们‘烫饭’吃,但得加做一台焰口。我们和尚都快饿疯了,就吃了饭、做了法事。哪知道做完后,主家说主座和尚嗓子不好,不给钱不说,还把我们和尚打了!我来喊冤,一时没控制住力气,就把大人的轿子弄成那样了……”

这番话听得陆炳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济公这话荤素不搭,当着满堂官差的面,显得自己堂堂刑廷大人竟在跟一个疯和尚纠缠琐事,实在太没面子!他越想越气,心一横:就算你是秦丞相的替身,我今天也得打你一顿出出气!大不了事后去丞相府请罪,他还能为个和尚革了我的职不成?

主意打定,陆炳文猛地一拍惊堂木,吼道:“好个大胆的僧人!满口胡言乱语,搅扰官署重地!来人,拉下去重打四十板!”掌刑官应声上前,一把将济公拉到堂下,按倒在地。一个官差骑在济公脖子上,另一个按住他的双腿,掌刑官高高举起板子,刚要落下,大堂前突然卷起一阵怪风!这风来得诡异,瞬间刮得众人睁不开眼,按人的官差手一松,掌刑官的板子也悬在了半空。

更奇怪的是,陆炳文坐在堂上,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低头一看,肚子竟像吹了气似的迅速鼓胀起来,眨眼间就胀得如牛皮鼓一般,连自己的双手都够不到肚脐了!他顿时心慌意乱,迷迷糊糊地喊:“别、别打了……”众人见大人突然“身怀六甲”,都吓傻了,赶紧七手八脚将他抬进内宅。济公呢,也被暂时看管起来。

陆炳文被抬到内宅,夫人、少爷、小姐围上来一看,全都吓了一跳:好好的人,怎么突然肚子胀成这样?夫人急忙吩咐:“快请医生!”家仆慌慌张张跑出去,把隔壁卖药的王先生请了来。这王先生外号“三元会”,只因他曾治好过三个人——一个牙疼、一个长疮、一个痔疮,那三人送了块“三元会”的匾,他就以此自居,其实根本不懂医术,平时全靠蒙骗混饭吃。

王先生进了内宅,见陆炳文在帐子里伸出手来,便装模作样地诊起脉来。他哪里知道陆炳文是男是女,又听说“肚子大”,竟误以为是姨奶奶要生产,便煞有介事地说:“不要紧,这是喜脉,快请收生婆!”夫人一听,气得大骂:“糊涂东西!这是我们大人!”王先生顿时尴尬得满脸通红,被家仆轰了出去。

夫人又气又急,跺脚道:“你们这些奴才,就会找些庸医!临安城有名的大夫是李怀春和汤万方,快去请其中一位来!”家仆不敢怠慢,很快把“赛叔和”李怀春请了来。李怀春诊了脉,眉头紧皱:“大人这肚子胀得蹊跷,我看六脉平和,十二经也无异常,这病我治不了。”夫人急了:“那谁能治?”李怀春说:“只有灵隐寺的济公长老!之前秦相府二公子生怪病,就是济公治好的。”

家仆在一旁搭话:“巧了,济公就在咱们衙门班房锁着呢!”李怀春说:“那就快请他来!”夫人忙问缘由,家仆便把济公扯断轿杆被锁的事说了一遍。夫人想了想,说:“只要能治好大人的病,就把他放了。”家仆跑到班房,没好气地说:“和尚,我们夫人叫你进去!”济公故意逗他:“你们夫人叫我?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不好听吧?”家仆急了:“别胡说!是叫你给大人治病!”济公却慢悠悠地说:“治病啊?我和尚‘刷了’。”

家仆一头雾水,回去禀报:“夫人,和尚说‘刷了’,不肯来。”夫人不解,李怀春忙解释:“夫人,您派少爷亲自去请,跟和尚说些客气话,他就来了。”于是少爷带着家仆来到班房,恭恭敬敬地说:“圣僧慈悲,我父亲得了怪病,求您施手救治!”济公见少爷态度诚恳,便说:“既然少爷来请,我就去瞧瞧,不过治不治得好,可不敢打包票。”少爷连忙让人给济公解开铁链,客客气气地请进内宅。

原来这少爷并非陆炳文亲生,而是抱养的。陆炳文年轻时曾在勾栏院结识妓女翠红,花光三万两银子后走投无路,多亏翠红资助,还花钱给他捐官。后来陆炳文攀附王胜仙,官运亨通,翠红便成了夫人,两人抱养了一子一女,才有了如今的家宅。

济公进了内宅,李怀春连忙起身施礼:“圣僧大驾光临!”济公笑着说:“李怀春啊,你尽给我找事儿!”李怀春赔笑:“这病非您莫属,旁人治不得。”济公哈哈大笑,走到陆炳文床前,伸手在他肚子上轻轻一拍,又默念几句咒语。说也奇怪,陆炳文的肚子竟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渐渐瘪了下去。众人见状,纷纷称奇。

陆炳文恢复如初,想起之前的荒唐事,羞愧难当,忙向济公赔罪。济公摆摆手:“大人不必多礼,贫僧还有一事相求——望大人秉公办理窦永衡一案,莫让良善蒙冤。”陆炳文连声答应:“圣僧放心,本官一定查明真相,还窦永衡清白。”

济公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而窦永衡的命运又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五回

济公禅师走进内宅时,陆炳文的夫人、少爷、小姐早已焦急等候,见状连忙施礼哀求:“圣僧慈悲,还请救救我家老爷!”济公扫了眼床上痛得翻滚的陆炳文,故意卖了个关子:“我若说出大人的病因,诸位恐怕难以置信。”夫人忙道:“圣僧但说无妨,我等绝无不信之理。”济公这才开口:“大人腹中并非寻常病症,而是‘阴阳鬼胎’。”

夫人闻言一愣,下意识想起此前那位大夫误判“有喜”的荒唐事,不禁疑惑:“还请圣僧明示,这‘阴阳鬼胎’究竟是何缘由?”济公正色道:“此‘胎’非精血所化,而是人心恶念凝结而成。若要根治,需以‘天理良心’为药引。”说罢,他接过笔墨写下一张方子,折叠封好后交给家仆,命其速去李怀春的药铺抓药。

家仆赶到药铺,将方子递给伙计。伙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天理良心一个,要整的,公道全分”,不禁面露难色:“这位管家,小店售卖的皆是草木药材,‘良心’这味药实在没有。常言道‘药铺无良心’,您还是请回吧。”家仆无奈,只得空手返回衙门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