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泰来硬着头皮上了楼,郑雄一见仇人,怒火中烧:“孙泰来,我找的就是你!”孙泰来说:“有种跟我下楼,有人找你!”郑雄冷笑一声:“就算你摆下刀山油锅,我姓郑的既然来了,就敢闯!”说完下楼,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大和尚:身高九尺,膀阔腰圆,披头散发扎着金箍,身穿蓝缎僧衣,青缎护领,白袜青鞋,脸色靛蓝,两道朱砂眉,一双金睛暴突,耳旁两绺黑毛倒竖,手持拂尘,模样凶恶如瘟神下凡。
孙泰来指着和尚说:“就是这位大师找你。”郑雄明知这是孙泰来请来的帮手,仍正色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找我麻烦?”法元说:“你就是铁面天王郑雄?洒家乃神拳罗汉法元!听说你在本地欺压百姓、为非作歹,洒家特来取你性命!”郑雄怒喝:“好秃驴!你有多大能耐,敢口出狂言!”说罢挥拳便打,法元急忙抬手招架,两人各施本领,拳来脚往,打得难解难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敢上前劝架,纷纷议论:“这场架可有得瞧了!”大家都知道,郑雄是本地有名的豪侠,孙泰来是恶霸,两边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正打得难解难分时,济公在楼上推开窗户往下观战,故意大声喊道:“不好啦,打起来啦!快劝劝呀!”酒铺的伙计们见状,忍不住骂道:“你个骗吃骗喝的臭和尚,少在这儿添乱!”
这一骂,让旁边看热闹的一个壮汉听岔了——他以为法元是骗吃骗喝的和尚,而郑雄是酒铺掌柜的。这个壮汉名叫牛盖,外号赤发瘟神,是前宋名将牛皋的孙子、金毛太岁牛通的儿子,天生神力却头脑愚钝。父亲死后,他因不懂经营,家业被仆人哄骗散尽,如今已经饿了两天。他心想:“这个黑脸大汉肯定是掌柜的,和尚骗吃骗喝还动手,我帮掌柜的打跑和尚,他准得管我饭吃!”
牛盖主意打定,挥舞着手中茶杯口粗的熟铜棍,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照着法元和尚的头顶就砸。郑雄和法元都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一时之间都愣住了——这牛盖本是巡典州人,听邻居说“投军能做官”,便糊里糊涂往临安走。一路上,他饿了就闯进百姓家抢饭吃,人家关门他就踹门,谁也不敢惹他。到了临安后,他四处打听军营在哪里,却因长相凶狠,路人见了他就跑。好不容易有个差役让他先找保人,他却根本不懂什么是保人,见人就嚷:“你给我当保人!”人家不答应,他就再找下一个。
正转悠时,牛盖路过万珍楼,听见伙计骂“骗吃骗喝的和尚”,误把法元当成了目标,这才挥棍冲了上去。
牛盖这一棍又急又猛,法元能否躲过?郑雄又会如何应对这个突然加入的莽汉?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六回
且说赤发瘟神牛盖挥起熟铜棍就朝法元砸去。郑雄抬眼一看,这牛盖身高一丈多,头戴豆青色五瓣壮士巾,身穿豆青色箭袖袍,腰间系着丝绦,脚蹬薄底靴子,面色青黑如泥,两道朱砂眉粗浓上挑,模样凶恶至极。他手中那条熟铜棍足有茶杯口粗细,这一棍下去,法元吓得急忙往旁边一跳,心想:“这棍子要是打实了,我脑袋就得开花!”随即撒腿就跑。牛盖大喊一声:“好你个秃驴,往哪儿跑!”拎着棍子在后面紧追不舍。郑雄本就不认识牛盖,见这架势直发愣,麻面虎孙泰来也以为牛盖是郑雄请来的帮手,同样呆在原地。
这时,济公禅师从楼上窗户跳了下来,把孙泰来吓了一跳。和尚刚落地,北边走来四个人,正是钱塘县的四位班头——柴元禄、杜振英、雷思远、马安杰。他们刚办完事路过此地,一眼就认出席面中的人。柴班头问道:“郑大官人,这是跟谁闹别扭呢?济公您老在这儿做什么?”济公说:“郑爷在钱塘关开了家豆腐店,被孙泰来带人砸了。我们过来理论,他还想动手。”
杜振英赶紧把孙泰来拉到一边,说:“孙泰来,你不认识这位和尚?他可是当朝秦丞相的替僧,你惹得起吗?依我看,你趁早认个错、服个输,还能少点麻烦。”孙泰来说:“我也不认识这和尚啊,再说豆腐店也不是我砸的,是廖廷贵干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郑爷的买卖。”杜振英说:“廖廷贵砸的就跟你砸的一样,你认个错、赔点钱就算了。”孙泰来说:“那就麻烦各位头儿帮我说说合,该赔多少赔多少。”
杜振英转头对济公说:“圣僧,您给说合说合吧,豆腐店砸了什么东西,让孙泰来赔。”济公说:“我来说合,肯定对得住人。豆腐店门窗砸了就算了,不叫他赔;水桶劈了、豆腐槽子拆了、锅砸了、碗盏家伙摔了,这些都不叫他赔;豆腐包撕了也不用赔。”郑雄纳闷地问:“怎么都不赔?”济公接着说:“孙泰来,你就赔那盘磨吧。那磨有人出二百五十两银子买都没卖,我也不跟你多要,就给二百五十两银子得了。我和尚管这闲事,你们谁也别驳我的面子,郑雄和孙泰来都给我个脸面。”柴班头也说:“对,你俩谁都别反对。”
孙泰来心想:“这和尚倒是做了个大顺水人情,只赔一样也行。”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反驳,只好咬着牙拿出二百五十两银子交给济公。济公说:“郑爷,咱们走吧,麻烦各位头儿了。”柴班头、杜班头说:“圣僧您请便,我们也该办事去了。”
济公和郑雄回到豆腐店,济公对周得山说:“你也别寻死了,我给你从麻面虎孙泰来那讹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全给你,你们父子好好重整买卖、开门过日子吧。”周得山见状,连忙给济公磕头谢恩,这下也不想寻死了,赶紧张罗着置办家伙、重新开张,一家人的性命算是被济公救了。
郑雄对济公说:“圣僧,到我家坐坐吧。”济公便跟着郑雄来到凤山街的郑家。到了家天已经黑了,郑雄赶忙让家人摆上酒席,陪着济公开怀畅饮。席间,郑雄问道:“圣僧,今天那个青脸使棍的壮汉,您认识吗?”济公说:“不认识。”郑雄说:“我看他也是条英雄好汉,可惜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济公说:“你要是想找他,明天我带你去,准能找到。”郑雄说:“好,圣僧带我找到那壮汉,我得问问他到底什么来头。”
说着话,济公闭上眼直打盹。郑雄说:“圣僧怎么这么困?莫不是熬夜了?”济公说:“我就爱吃了睡、睡了吃,这样才有意思。”郑雄也只好陪着。喝到三更天,忽然从房上跳下来一个人,郑雄定睛一看,正是神拳罗汉法元,手里还握着一把戒刀。原来,法元被牛盖追得落荒而逃,好不容易脱身,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便趁夜前来刺杀郑雄。
郑雄大吃一惊,刚要抄家伙动手,法元刚走到上房门口,济公抬手一指,口念咒语:“奄,嘛呢叭咪哞!奄,敕令赫!”用法术把法元定住了。济公说:“好你个法元,胆子不小啊!竟敢来行刺?你一个出家人,无故掺和世俗闲事。麻面虎孙泰来本就是本地恶霸,欺压良善、仗势欺人,你还助纣为虐?今天我把你拿住,要是送官治罪,你黑夜持刀、跳墙入室、行凶作恶,你想想这罪名能轻饶了你吗?我和尚慈悲为怀,念你也是出家人,不忍加害于你,今天就放了你。以后你改不改邪归正,随你便吧。”
法元一听,问道:“和尚,你在哪座庙修行?”济公说:“我乃灵隐寺济颠僧是也。”法元说:“好,咱们后会有期,快放了我。”济公撤去定身法术,法元起身离去,回到孙泰来家,第二天便回陆安山莲花岛去了。
再说牛盖,他追着法元跑了一阵,把人追丢了,想回万珍楼却迷了路。他本就饿了,看见眼前有个大客栈,便拎着棍子进去了。伙计见了忙迎上去:“大爷来了!”牛盖应了一声,被伙计让到东头单间。伙计问:“大爷吃饭了吗?”牛盖说:“没呢。”伙计问:“想吃点什么?”牛盖说:“先来五斤酒。”伙计心想这人酒量不小,又问:“还要什么?”牛盖说:“五斤牛肉,五斤面。”伙计问:“五斤面想怎么吃?”牛盖说:“用嘴吃。”伙计说:“知道用嘴吃,要不做五斤面饼吧?”牛盖说:“行,再来五斤醋、五斤蒜。”伙计说:“哪有那么多醋和蒜?”牛盖说:“少来点也行,赶紧拿来给爷爷吃。”伙计知道这是个浑人,也不跟他计较,把酒肉和面饼端了上来。牛盖一顿狼吞虎咽,吃完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又吃了一顿,吃完抹嘴就走。
伙计连忙拦住:“您还没给钱呢!”牛盖说:“等老爷做了官再给。”伙计问:“做什么官?”牛盖说:“做提督!就凭我这身材,到军营当兵,一打仗就能升官,我街坊说的。”伙计说:“别管你当什么官,先把饭钱店钱给了。”牛盖说:“没钱。”伙计说:“没钱你怎么白吃饭?”牛盖说:“饿啊!”伙计一看,这浑人手里拿着棍子,看样子会点武艺,自己也打不过他,便说:“你会耍把式吗?”牛盖说:“会啊!”伙计说:“你要是会耍把式,我带你去大街上练,赚了钱抵饭钱,行不?”牛盖说:“行!去哪儿练?”伙计买了块白土,带牛盖来到十安街,用白土画了个圈,说:“就这儿练吧。”
牛盖也不懂江湖规矩,拿起棍子就耍,耍完棍又练拳,很快围了一圈人。伙计在旁边帮他吆喝:“人贫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这位爷不是常跑江湖卖艺的,住在我们店里,一时困在这里了。各位街坊瞧着练得不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站脚助威!”说完,牛盖又练了一趟,伙计开始收钱,这一回收了五六百文。接着又练了三四回,总共收了一吊五六百文钱。伙计一看,钱够抵牛盖的饭钱店钱了,便说:“你再练的话,赚的钱就归你自己了,我不管了,这些钱就算抵你的饭钱了,我先走了。”说完,拿着钱一溜烟跑了。牛盖一看,骂道:“好你个家伙,把钱都拿走了,真够可以的!”
他愣了半天,心想:“我再练点钱,够一顿饭钱就不练了。”众人瞧着他这傻劲,觉得十分可乐。他又练了两回,收了五六百文钱。正巧这时,病符神杨猛和美髯公陈孝从这儿路过。这两人是去青竹巷四条胡同看望朋友的。北路镖头铁头太岁周堃有个姐夫叫窦永衡,外号打虎英雄, recently带着妻子来到京城,窦永衡拿着周堃的信来找杨猛、陈孝,想让他们帮忙找份差事。陈孝在青竹巷四条胡同周老头的院子里找了三间房,让窦永衡夫妻俩先住着,再慢慢找事做。这几天两人没去看望窦永衡,今天正好路过,看见牛盖在这儿练把式,觉得他身手不错,有点真功夫。
杨猛说:“兄长,你看这位兄弟,肯定是穷困潦倒才来卖艺,不像个跑江湖的。咱们都是练武的一家人,我下去帮他撑撑场子,周济周济他。”陈孝说:“好,你去吧。”杨猛分开人群,走进场子,一抱拳说:“朋友,你选的这地方不错啊!”牛盖一听,心里琢磨:“刚才那伙计把钱拿走了,这人保准也是来抢钱的!”上去一把揪住杨猛的脖领,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腿,直接举了起来,大喊:“你给我滚吧!”隔着人群把杨猛扔到了场子外面。杨猛也是练家子,使了个鹞子抄水的招式,稳稳落地,没摔着。
这下人群炸了锅,杨猛怒火中烧,骂道:“好你个小辈,竟敢扔你杨大爷?”伸手拔出腰间的刀,就要跟牛盖拼命。这一架又该怎么收场?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七回
话说杨猛被牛盖扔出场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伸手抽出刀来,要和牛盖拼个你死我活。陈孝连忙拦住他说:“贤弟别冲动!一来他是个浑人,二来咱们弟兄犯不上跟他一般见识。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计较呢?咱们走吧。”陈孝好说歹说,总算把杨猛劝走了。牛盖也没心思再练把式,攥着剩下的五百多文钱往前走。
走着走着,牛盖肚子又饿了,看见一个卖火烧的摊子,粗声粗气地说:“给我数五十个!”卖火烧的老板赶紧一五一十数了五十个火烧,牛盖用箭袖袍兜着,往摊子上扔下二百多文钱就走。老板一看钱不够,急忙喊道:“大爷,钱不够啊!”牛盖头也不回地说:“就这些钱,爱要不要!”说完撒腿就跑。老板想追又怕没人看摊子,只好眼睁睁看着牛盖跑远。
牛盖接着往前走,路过一家羊肉铺,正赶上新煮的羊肉出锅,他大步上前指着羊肉说:“这块给我,那块也给我!”羊肉铺老板不明所以,只好照做。牛盖拿了五块羊肉,扔下三百文钱又要走。老板连忙说:“钱不够啊!”牛盖理都不理,拔腿就跑,老板追了几步没追上,只能自认倒霉。
牛盖拿着火烧和羊肉,走到一条胡同里,看见一户人家门口有块上马石,便想坐在上面吃饭。谁知火烧刚放下就掉在地上,一只狗瞧见后,叼起火烧就跑。牛盖大怒:“好你个狗东西!我还没吃呢,你倒先抢!看我不打死你!”他抄起棍子就追,把火烧和羊肉忘在了上马石上。狗叼着火烧钻进了一个狗洞,牛盖追到头,气呼呼地说:“好你个狗主人!我找你赔我的火烧!”
牛盖站在门口大喊:“狗主人快出来!”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他气得用棍子砸门,砸得门板“喀嚓喀嚓”直响。
原来,这户人家正是打虎英雄窦永衡的住处。刚才杨猛、陈孝来拜访窦永衡,正聊到在街头遇到牛盖的事,感慨这人不通情理。突然听见外面砸门声和叫骂声,杨猛说:“谁在砸门?咱们出去看看!”三人一起出门,开门一看,正是刚才在街头练把式的牛盖。
陈孝心想:“这浑人倒找上门来了!”他给窦永衡使了个眼色,窦永衡绕到牛盖身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杨猛趁机抓住他的手腕,陈孝抬脚一绊,三人合力把牛盖按倒在地,捆了起来。牛盖一边挣扎一边喊:“你们这些狗主人不讲理!我还有火烧和羊肉在石头上呢!”窦永衡没好气地说:“什么狗主人?乱七八糟的!先把他捆在院里,等咱们喝完酒再问他!”三人把牛盖捆在院子里,关上门,把他的棍子靠墙立好,然后回屋摆上酒菜,喝酒聊天。
刚喝了两杯,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杨猛一听声音,说:“是师父来了!”窦永衡问:“谁啊?”陈孝说:“不是外人,是我和杨猛的师父,灵隐寺的济公长老,咱们出去见见。”三人一起开门,只见济公带着铁面天王郑雄站在门外。
杨猛、陈孝赶紧给济公行礼,他们和郑雄也认识,彼此寒暄问好。陈孝对窦永衡说:“窦贤弟,过来见见,这是我师父济公长老。”窦永衡见济公穿得破破烂烂,心里有些瞧不上,但碍于杨猛、陈孝的面子,还是勉强作了个揖。
这时,牛盖在院子里看见郑雄,大声喊道:“黑掌柜的!快救我!这些狗主人不讲理,把我捆起来了!”郑雄一头雾水:“什么黑掌柜的?”转头问杨猛、陈孝:“你们为什么捆他?”杨猛把牛盖砸门的事说了一遍。郑雄说:“几位看在我的面子上,把他放了吧。”陈孝说:“我们跟他无冤无仇,既然郑爷求情,就放了他吧。”众人上前解开牛盖身上的绳子。
济公对郑雄说:“你把他带走吧。”郑雄问:“师父不回我家了?”济公说:“不去了。”郑雄告辞,带着牛盖离开了。杨猛问济公:“师父要去哪儿?”济公说:“回庙。”陈孝说:“师父进屋坐会儿,喝杯酒再走吧。”济公说:“这又不是你家,我进去不合适。”陈孝说:“就跟我家一样,师父别客气!”济公说:“进去就进去!”
窦永衡心里不太乐意,心想:“杨大哥、陈大哥,怎么往我家带个破和尚?我还有家眷呢。”但当面不好发作,只好跟着众人进屋。陈孝摆上酒杯,济公也不客气,坐下就喝。窦永衡、杨猛、陈孝也坐了下来。
济公喝了三杯酒,突然叹了口气。陈孝问:“师父怎么了?”济公说:“我和尚跟好朋友喝酒挺好,可跟‘王八羔子’一起喝,心里不痛快。”陈孝问:“什么是‘王八羔子’?”济公说:“想当‘王八’还没当成的,就叫‘王八羔子’。”陈孝问:“是说我吗?”济公说:“不是。”杨猛问:“是说我吗?”济公说:“也不是。”
屋里一共三人,陈孝和杨猛都不是,窦永衡一听就火了,骂道:“你这和尚胡说八道!要不是看在杨大哥、陈大哥的面子上,我早把你打出去了!”杨猛、陈孝连忙打圆场:“窦贤弟,济公师父爱开玩笑,别介意。”
济公又看着窦永衡说:“看你脸色不对,印堂发青,恐怕要有横祸飞来。有人要抢你家财,你得早点想办法,不然到时候就麻烦了。”窦永衡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更难看了。济公接着说:“等你遇到大麻烦时,连叫我三声‘济颠和尚’,我自有办法救你。我先走了!”说完起身告辞。
杨猛、陈孝见济公走了,窦永衡又气呼呼的,也觉得没意思,便也告辞离开。窦永衡心里烦躁,躺在炕上就睡着了,一连三天没出门。
窦永衡的妻子周氏是个贤惠人,怕丈夫闷出病来,劝他说:“官人别总这么心烦,找事也不急于一时。你带上几两银子,出去散散心,喝喝酒,好不好?”窦永衡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换上干净衣服,揣上散碎银子出门,打算约杨猛、陈孝去喝酒。
刚走出家门口没多远,迎面过来两位班头,后面跟着十几个捕快,一个个头戴青布缨翎帽,身穿青布靠衫,腰系皮挺带,脚穿薄底快靴,手里拿着单刀铁尺,一看就是办案的架势。
其中一个班头问:“借问一下,这是青竹巷四条胡同吗?”窦永衡说:“是啊。”班头又问:“有位打虎英雄黑面熊窦永衡,住在哪户人家?”窦永衡警觉地问:“你们找窦永衡做什么?”班头说:“我们是来送信的,他有个朋友在京营殿帅府打官司,让我们请他过去一趟。”窦永衡问:“到底是谁打官司?”班头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窦永衡心想自己没做亏心事,朋友多,去看看也无妨,便跟着他们走了。谁知一进京营殿帅府大门,班头使了个眼色,众捕快立刻围上来,“哗啦”一声抖出铁链,把窦永衡锁上了。
窦永衡大吃一惊,喊道:“你们为什么锁我?我犯了什么罪?”班头冷冷地说:“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窦永衡顿时慌了神,心想:“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从来没做过犯法的事,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也不敢反抗,只能跟着进了衙门,等着过堂。
不一会儿,就听见衙门里响起鼓梆声,京营殿帅二品刑庭大人升堂了。四十名站堂军、刽子手、刀斧手整齐地站在大堂两侧,三班衙役大声喊着“威武”,堂威震天。
大人吩咐:“带犯人!”几个衙役把窦永衡拉到堂前。班头高声喊道:“白沙岗断路劫银,杀死解粮饷官,抢去饷银的贼首黑面熊窦永衡,是你吗?”
窦永衡一听这个罪名,吓得魂都快没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飞来横祸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接下来又会如何呢?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八回
话说窦永衡一上公堂,吓得浑身发抖。抬头一看,只见堂上坐着一位大官,头戴二品乌纱帽,身穿大红蟒袍,腰系玉带,脚蹬官靴,脸色白净,留着三绺黑胡须。
这位刑廷大人姓陆,名炳文。在宋朝年间,京营殿帅刑廷大人的职位,差不多就和清朝的九门提督一样,既能统率文武官员,又能管辖陆路和步兵两营所负责的区域,还负责缉拿盗贼、查处赌博和流娼等事务。
刑廷大人看到窦永衡被带上来,窦永衡在堂下跪下,口中说道:“大人在上,小人窦永衡给大人磕头!”陆大人在堂上猛地一拍惊堂木,说道:“窦永衡,你在白沙岗拦路抢劫钱财,杀死押送铜料的职官,抢去饷银,还不如实招来?别等本院反复审讯,让你皮肉受苦。”窦永衡向上磕头说:“小人窦永衡,本是常州府北门外卖家岗的人,以前靠打猎为生,后来想在镖行找份差事。我和妻子一起来到临安城谋生,住在青竹巷四条胡同,小人从来没做过犯法的事。今天我出门想去看望朋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官府的人抓了来?求大人明察秋毫,格外开恩,小人实在是冤枉啊。白沙岗什么抢劫杀人的事,我一概不知道。”刑廷说:“你这家伙,大概好好跟你说,你不肯承认,要是用刑逼供,你肯定也不会招。来,把夹棍拿来!”窦永衡说:“大人明鉴,大人要是对小人用严刑拷打,说小人是明火执仗的强盗,可有什么证据?小人实在冤枉,求大人明鉴!希望大人公侯万代,禄位高升。”刑廷大人说:“你是说本部院判你冤枉了?本院自从做官以来,对上不辜负君主,对下不辜负百姓,怎么会辜负你呢?要是没有证据,我也不会为难你。我怎么不抓别人呢?我把证据拿给你看,你认不认?”大人立刻发下监牌,吩咐提犯人。
窦永衡一听有证据对质,心里大吃一惊,心想:“这下糟了,真有证据。俗话说得好,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自己又想:“我没结交过匪类啊,也没有仇人,是什么人攀咬我呢?”正这么想着,不一会儿,就听见“哗楞哗楞”的铁链声,窦永衡一看,押上来两个犯人,都穿着罪衣罪裙,戴着大项锁和手铐脚镣。前面走的那个,身高九尺,大脑袋,脖子又短又粗,脸色像蓝靛一样青,头发像朱砂一样红,眉毛和眼睛都很凶恶,满脸络腮胡须。后面跟着的那个,也是身材高大,黑脸膛,两道剑眉,一双环眼,满脸横肉。窦永衡一看这两个犯人,并不认识。只见这两个人在堂下跪下,刑廷说:“你们两个认识他吗?”那个蓝脸的说:“窦大哥,这个官司你就认了吧。当初咱们弟兄一起作案,一起吃喝,一起分银钱,现在我们两个人犯了案,你连来看我们一眼都不看。我们实在受刑不过了,要是能挺得过去,也不会把你拉出来,这也是没办法。当初咱们关系那么好,活着一起做人,死了一起做鬼,吃喝享乐过,也不算冤枉。”
刑廷大人说:“你还不招供吗?”窦永衡说:“回禀大人,小人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说的话,都是捏造的,根本没有这回事。求大人开恩!”陆大人说:“本院自从做官以来,对上不辜负君主,对下不辜负百姓,怎么会辜负你呢?我自有办法。他们二人既然说跟你是结拜兄弟,那你的年龄、生日、家乡住处、家里有什么人,他们肯定知道。窦永衡,你先拿笔把你的年龄、家乡住处详细写出来,本院再问他两个人。要是他们说的不对,必定是攀咬你,我就重重处罚他们二人,当堂放了你。要是他们说的和你写的一模一样,那时本院就要依法办你。”窦永衡一想:“这办法挺好,大概他们二人是有仇才攀咬我,肯定不知道我的年龄生日。我写出来,他们一说不对,大人就把我当堂放了。”想完就说:“大人恩典,小人我会写字,求大爷赏给我纸笔,我写就是了。”刑廷说:“好,你会写字,你先写吧。”大人又问:“王龙、王虎,你们知道窦永衡的年龄生日吗?”
王龙说:“知道。”大人说:“先让窦永衡写完,你们二人再说。”有当差的人把笔墨纸砚拿过来,刑廷大人说:“窦永衡,你背着他们二人写,别让他们看见。”窦永衡说:“是。”立刻拿起笔写道:“窦永衡,年二十八岁,三月十五日子时生,原籍是常州府北门外窦家岗的人,以前以打猎为生,娶妻周氏,今年二十八岁,现在来京城谋事,住在青竹巷四条胡同周老头家,同院有北房三间,东房两间。”写完后,交给当差的人递给刑廷大人。大人看完,这才问王龙、王虎,王龙、王虎说:“大人要问窦永衡,他本是常州府北门外窦家岗的人,以前以打猎为生,现在不打猎了,来到临安城,住在青竹巷四条胡同路北。他今年二十八岁,三月十五日子时生人,我们那位盟嫂,娘家姓周,今年二十四岁,二月初九日卯时生。他住的是周老头周老婆的房子,同院有北房三间,东房两间。北房三间是一明两暗,东里间是他的卧室,西里间来人时当作客厅,堂屋一进门有条案、八仙桌,两边有椅子,里间屋里炕上有两只箱子,地下有一张连二抽屉桌,有一个钱柜,东房当作厨房。”窦永衡一听,说的全都对,连我妻子的生日时辰都对,屋里的摆设也没错。窦永衡一想:“这可奇怪了?这两个人没到过我家,怎么会全都知道呢?”自己又一想:“这场官司麻烦大了。”刑廷陆大人一听,就问窦永衡:“王龙、王虎说的对不对?”窦永衡说:“对是对,可小人实在冤枉,求大人公断!”刑廷大人立刻一拍惊堂木,说:“窦永衡,你还敢狡辩?看来好好问你,你是不会招的,你这家伙必定是个狡猾的贼!来,把夹棍拿来,把他夹起来再问。”官人一声答应,三根棒作为五刑之首,往大堂上一放,真是人心像铁却不是铁,官法像炉真是炉,窦永衡吓得浑身发抖,说:“大人,你看看头上的青天吧。”
陆炳文一听大怒,说:“窦永衡,你还敢说叫我看头上的青天?本部院判你屈了?夹起来!”官人立刻给窦永衡套上夹棍,窦永衡这时,忽然想起济公的那几句话来,怪不得说我印堂发青,脸色不好,有横祸飞灾,原来我有这样的大祸。果然济公长老,他老人家是活佛,有先见之明。事到如今,我窦永衡才知道,我要是听济公的话,早逃生离开临安城,也许能躲开这场灾祸。掌刑的把夹棍套在窦永衡的两只脚上,回头看看陆大人,陆大人一伸手,官人一看要用八成刑,两个人一背绳,一个人一拉,窦永衡只觉得疼得钻心。自己想起济公说的,有大急大难的时候,连叫济公和尚三声,必定有救。窦永衡此时疼得像刀剜肺腑、箭刺心肝一样,便口中祷告说:“弟子窦永衡,之前不知道济公是活佛,现在弟子大难临头。济公长老,你老人家要是有灵有圣,就来搭救弟子,弟子此时实在受不了了。”窦永衡嘴里嘟嘟囔囔,连祷告了三遍。众官人也不知道他嘴里说什么,话音刚落,就在大堂上刮起一阵怪风,真是:扬起一阵狂风,吹倒树木,断绝树林;海浪像刚开始奔腾,江波层层叠叠涌来。江声昏暗凄惨,枯树阴森可怕;万壑怒吼,天空像在呜咽,飞沙走石,乱伤行人。这一阵风刮得人毛骨悚然,大堂上伸手不见手掌,对面看不见人,只听“咯嚓”一声响,这阵风过去,陆炳文再睁眼一看,大堂下出现了一件令人惊讶的怪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九回
且说陆炳文一声令下,差役将那窦永衡双足套入夹棍。刑具尚未收紧时,忽听得大堂檐角铜铃骤响,一阵阴风卷着阶前落叶扑入门来,烛火被吹得左右摇曳,在青砖上投下森冷的暗影。这窦永衡本就是含冤受屈之人,此刻眉峰紧蹙,额角冷汗顺着下颌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书中暗表,窦永衡这场无妄之灾,皆因他妻子生得一副好皮囊。临安城内有四个横行无忌的恶霸:为首的是秦丞相胞弟,人称“花花太岁”的王胜仙;次者乃“风月公子”马明;第三名为“追命鬼”二公子秦恒;第四位则是外号“静街爷”的罗公子。这四人平日里倚仗权势鱼肉百姓,城中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那日辰时三刻,周氏立在临街门首选购绒线。她身着月白粗布衫子,未施脂粉,鬓边仅别一支细竹簪,反倒更显楚楚动人。但见她眉如新裁柳叶,唇若初绽樱桃,一双杏眼含着秋水般的波光,粉腮上泛着淡淡霞色,端的是梨花般清雅,杏蕊般娇柔,直教路人错认作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临凡。
彼时王胜仙正骑着高头大马,率一众恶奴经过青竹巷四条胡同。他隔着垂杨枝瞥见门首立着的周氏,手中马鞭“啪”地一声甩在马臀上,马蹄踏碎满地晨光,在她三尺外骤然停住。王胜仙眯起眼,望着那抹素白身影,只觉心旌摇曳,忙向贴身家仆王怀忠问道:“那白衣妇人是哪家宅眷?”王怀忠凑近主子耳边道:“大爷且先回府,小的这就去打听清楚。”
待王胜仙回到府中,盏茶工夫不到,王怀忠便匆匆折返。王胜仙忙不迭追问:“可问明了?”王怀忠却连连摇头:“大爷还是死了这条心罢!那妇人正是打虎英雄‘黑面熊’窦永衡之妻。那窦永衡天生神力,两膀能开千钧硬弓,咱们怕是惹不起啊!”王胜仙闻言跌坐在圈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喃喃叹道:“我生平见过的美妾何止十人,却无一人能及她万一。自见了她,我茶饭不思,夜里合眼便见她立在窗前,真真勾去了我的魂儿……你们若谁能将美人弄来,我赏银五百两!”众家仆面面相觑,皆作难色——那窦永衡的赫赫威名,岂是他们敢招惹的?
过了三日,忽有家仆来报:“京营殿帅陆炳文大人求见。”王胜仙一听是自己门生到访,忙整衣吩咐“有请”。列位看官有所不知,这王胜仙虽为大理寺正卿,实则并无真才实学,全仗着兄长秦丞相的权势立足。那陆炳文为求攀附秦相,便屈尊拜王胜仙为恩师。当下二人在书房坐定,陆炳文行过礼后,王胜仙便长叹道:“贤契啊,这两日为师可真是病入膏肓了。”陆炳文忙问所患何症,王胜仙却连连摆手:“此事难以启齿……”陆炳文再三追问,王胜仙才将那日撞见周氏、相思成疾之事和盘托出,末了握住陆炳文的手道:“贤契若能成全此事,我定在丞相兄长面前保举你越级升迁!”陆炳文忙起身作揖:“老师但请宽心,门生定当竭尽全力办妥此事。”
回到府上,陆炳文正为如何下手发愁,家仆陆忠却凑上前来:“老爷若信得过小人,此事倒有个法子。”陆炳文眼睛一亮:“你若办成,赏银二百两!”陆忠搓着手道:“那窦永衡住的是周老头夫妇的院子,周老太太是小人的义母。前日小人去探望义母时,正逢窦娘子请算命先生排八字——窦永衡年方二十八,三月十五子时生;他妻子二十四岁,二月初九卯时生。小人还知晓,窦永衡两膀有千斤之力,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但若老爷能将查狱之职交于小人,小人便可买通狱中盗匪,让他们攀咬窦永衡是同伙,届时老爷将其下狱,大事可成。”陆炳文击掌称妙,当即将管狱之权交给陆忠。
陆忠得了差事,次日便到狱中巡查。见有两个形貌凶恶的盗匪蜷缩在墙角,便假意闲聊:“你二人姓甚名谁?所犯何案?”那二人忙起身答道:“小人乃亲兄弟,名唤王龙、王虎,因在白沙岗劫了饷银,还杀了解饷官。”陆忠摇摇头:“这可是斩立决的死罪啊!你二人家中尚有何人?”王龙长叹一声:“家有七旬老母,还有妻子儿女……如今我们一死,她们怕是要沿街乞讨了。”陆忠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瞧你二人孝心可悯,倒想救你们一命。只是这死罪难逃,唯有一招——你们过堂时,可指认青竹巷的窦永衡是为首之人,如此便可脱罪。”王龙兄弟对视一眼,咬牙应下。
当晚升堂问案,王龙按陆忠所授供词,言之凿凿道:“启禀大人,白沙岗劫饷一事,实是黑面熊窦永衡为首,我兄弟二人不过是听命行事!他现住青竹巷四条胡同,大人可传他来对质!”陆炳文心中暗喜,面上却作威严状:“你可敢与窦永衡当面对质?”王龙叩首道:“小人愿以性命担保!”陆炳文遂命差役马雄即刻捉拿窦永衡。可怜窦永衡本在自家院中劈柴,忽被铁链锁了双手,拖至公堂之上。王龙、王虎早将供词背得滚瓜烂熟,将窦永衡的生辰八字、家住何处说得分毫不差。陆炳文一拍惊堂木,喝令上夹棍。那夹棍刚套上窦永衡双足,大堂上忽然狂风大作,檐角铜铃响得震耳欲聋,烛火“噗”地熄灭,待衙役重新点起蜡烛时,竟见那碗口粗的夹棍已断成三截,横在堂中!
陆炳文心中惊疑不定,却仍强作镇定,喝令王龙替窦永衡画押,又命人将其钉上镣铐投入死牢。王龙兄弟则趁人不备,塞给牢头一锭银子,低声道:“烦劳大哥多照应,若能将那窦永衡弄死在狱中,我兄弟二人必有重谢!”牢头眯起眼,将银子收入袖中,颔首道:“放心。”
却说窦永衡被推入牢中时,已是暮色四合。牢头领着他拐过三道长廊,推开一间屋子的木门。窦永衡抬眼望去,只见屋内八仙桌上摆着四样菜肴——一碟酱牛肉、一碟腌黄瓜、一碟蒸蛋羹,还有一碟油泼辣子,黄白红绿煞是鲜亮,酒壶酒杯早已摆好。牢头关上门,转身笑道:“窦贤弟可还记得我?咱们可是常州府的老街坊,我姓刘,名得林。当年我为争行帖误杀了人,逃到此处做了牢头。你这案子我瞧着就不对劲,定是被人陷害了。你且宽心,在这牢里我保你不受皮肉之苦。”窦永衡盯着对方左眼角的黑痣,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刘大哥!当年你家门口那棵老槐树,每到夏天总落满蝉蜕……”二人相对而坐,刘得林斟上酒,听窦永衡将家中变故娓娓道来,不时叹息着摇头。
却说陆炳文这边,见窦永衡已下狱,便急召陆忠商议如何诓骗周氏。陆忠附耳低言数句,陆炳文抚掌称善。陆忠遂唤来家仆白尽忠,耳语一番。白尽忠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雇了一顶青布小轿,停在青竹巷窦家门前。他抬手叩门,恰逢周老头外出未归,周老太太颤巍巍地开了门:“你是何人?寻哪家?”白尽忠堆起笑,作揖道:“小人是后街杨猛、陈孝二位大爷的家仆。窦大爷今早吃了官司,我家两位爷本想立刻去衙门打点,又放心不下窦大奶奶独自在家,便命小人抬轿来接大奶奶到府上商议对策。”周老太太闻言脸色煞白,转身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喊:“窦大奶奶!大事不好了!窦大爷不知犯了什么事,叫官府拿了去!后街杨爷、陈爷派了轿子来接你,你快拿个主意吧!”
周氏正在灶间洗碗,听得“官司”二字,手中碗“当啷”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她攥着湿淋淋的围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周大娘,可知道是为何事?”周老太太摇头:“说是杨爷、陈爷打发人来接,你且去他们府上问问清楚也好。”周氏哪里顾得上多想,“夫妻本是同林鸟”,此刻丈夫遭难,她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衙门去。当下她匆忙换上蓝布褂子,系紧青布裙,锁好屋门,又叮嘱周老太太照看门户,这才跟着白尽忠走到轿前。她福了福身,轻声道:“有劳小哥带路。”白尽忠低头应了声“不敢”,却在转身时勾起一抹阴笑——这顶小轿看似寻常,轿帘却暗藏机关,此刻已悄然落下一道细纱,将轿中景致遮得严严实实。
轿夫抬起轿子,顺着青石板路拐了几个弯,便渐渐偏离了正街。周氏在轿中只觉路途甚远,心中愈发惶惑,忍不住掀开轿帘一角——却见眼前并非熟悉的杨府门楼,而是一座朱漆大门,门楣上悬着“泰和坊”的匾额,门前石狮张着血盆大口,阶下立着数个凶神恶煞的家仆。她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喝令停轿,却见陆炳文的轿子从旁侧拐出,直入府中。紧接着,轿帘被人猛地掀开,刺眼的阳光中,她望见王胜仙正斜倚在廊下,目光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欲知周氏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回
且说陆炳文差人将周氏诓至王胜仙府中,轿帘掀开的刹那,周氏抬眼望见朱漆飞檐下立着的锦衣男子,指尖骤然攥紧裙角。她瞳孔微缩,声音发颤:“这是何处?为何与杨府路径不同?”两名穿青缎子褂的仆妇上前半步,脸上堆着油滑的笑:“大奶奶且放宽心,你家夫君已犯了官司下狱。我家太岁爷乃秦丞相胞弟,现任大理寺正堂,久闻大奶奶芳名,特遣人接您来府,与太爷成就百年好合。您往后穿金戴银、使唤奴婢,可比跟着那穷汉子强上千倍呢。”
周氏只觉耳畔“嗡”地一声,如遭雷击。她虽非书香门第出身,却也知礼义廉耻,此刻气得浑身发颤,素白裙摆被风掀起一角,恰似雪地上溅了墨点。“好个无耻恶霸!”她后退半步,指尖几乎戳向王胜仙的面门,“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造福百姓,却行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夫君既遭你陷害,我今日便与你拼了!”言罢竟伸出纤长指尖,狠命朝自己脸颊抓去,又转身要撞向廊柱。王胜仙哪肯叫这等美人香消玉殒,急挥手喝止:“快拦住!送合欢楼去,好好劝劝!”
几个婆子忙上前扭住周氏双臂,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挣得开?被连拖带拽往花园深处而去。绕过九曲桥,便是一座雕梁画栋的楼阁,匾额上“合欢楼”三字鎏金耀眼,檐下挂着串儿水晶风铃,在暮色中发出细碎的清响。周氏被按在紫檀木椅上,听着四周婆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大奶奶何必想不开”“太爷有的是金银珠宝”“不如从了罢,省得吃苦”——只觉一阵恶心,偏过头去,目光落在窗外一株被风雨打歪的海棠上,花瓣零落满地,恰似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却说周老太太送走周氏后,拴好大门,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直到日头偏西,周老头才叼着旱烟袋从茶铺回来。“老头子,”她忙放下针线,“窦大爷出事儿了!方才有人抬轿子来,说是杨爷陈爷打发的,接窦大奶奶去商量官司呢!”周老头吧嗒烟袋的手猛地停住:“杨猛陈孝亲自来的?”“不是,是个家仆。”周老头脸色骤变,烟袋杆“当啷”掉在地上:“你糊涂!临安城四恶霸专会设圈套骗良家妇女,窦大奶奶年轻貌美,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如何担待得起?”周老太太这才慌了神,拽着老伴儿衣袖直哆嗦:“那、那你快去杨府问问啊!”
周老头一路小跑来到杨猛陈孝门前,连拍带喊。此时兄弟二人正在院中练武,听得动静忙开门迎客。见是周老头,陈孝忙赔笑:“老丈今日怎得空来?”周老头却“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二位爷可知道,窦永衡为何吃了官司?方才有人假传你们名号,用轿子把窦大奶奶骗走了!”杨猛陈孝闻言对视一眼,急忙搀起老人:“老丈莫急,我们并不知晓此事。您先回家,我二人这就去打听。”
待周老头走后,陈孝皱眉道:“窦贤弟为人忠厚,断不会做犯法之事,定是遭人陷害。如今窦大奶奶又下落不明……杨兄,我看不如去灵隐寺找济公和尚,求他指点迷津。”杨猛点头称是,二人匆忙换了衣裳出门。行至正街,忽见对面走来个公差打扮的中年男子,头戴缨翎帽,腰间皮挺带磨得发亮——却是京营殿帅府的班头白平。
“白头儿这是要去哪儿?”杨猛抬手招呼。白平抬头见是二人,苦笑道:“正想找你们喝酒解闷呢!今日心里堵得慌,不醉不归!”三人拐进街角酒楼,跑堂的见是熟客,忙笑脸相迎:“三位爷今日喝什么酒?”白平大手一挥:“先来一百壶!再配几个下酒菜!”陈孝忙拦住:“白兄海量也不必急在一时,慢慢喝,慢慢说。”白平灌下一杯酒,砸着嘴叹道:“不瞒二位,兄弟我在六扇门混了二十年,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如今竟被手下马雄压了一头!”
“此话怎讲?”杨猛挑眉。白平又干一杯,筷子重重敲在桌上:“就说那白沙岗劫饷杀人案,真凶分明就在青竹巷,我竟浑然不知!叫马雄抢了先,领了一百两赏银!你们说,这口气叫我如何咽得下?”“那案犯是谁?”陈孝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有谁?黑面熊窦永衡呗!”白平打了个酒嗝,“王龙王虎哥俩供出来的,说他是首犯!”
杨猛手中酒杯“当啷”摔在地上,瓷片飞溅。陈孝忙踢了他一脚,赔笑道:“白兄莫气,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这些老骨头该让让年轻人了。”白平却已醉眼朦胧,扯着嗓子嚷:“不让!偏不让……”杨猛陈孝 exchanged a glance,趁他仰头灌酒时,悄悄将碎瓷片踢到桌底。待白平醉倒在雅间,二人匆匆下楼。
“杨兄可听见了?窦贤弟竟被攀咬成劫饷首犯!”陈孝压低声音,“此事定有蹊跷。那窦大奶奶……怕是已遭恶霸毒手!”杨猛握拳砸在廊柱上,木屑纷飞:“不如我二人回府取刀,夜闯京营殿帅府,杀了陆炳文那狗官,劫出窦贤弟!再寻得弟妹,一同上山落草!”陈孝急得直摆手:“荒唐!临安城护城军数百,你我如何能成事?再说你我拖家带口,岂能说走就走?”
二人正争执间,忽闻街角传来含糊的叫嚷:“杨爷!陈爷!等等我……”抬头一看,竟是个醉汉跌跌撞撞走来,腰间佩刀随着步伐晃出刀鞘寸许,月光下泛着冷光。陈孝瞳孔骤缩——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王胜仙府中恶奴白尽忠!那日他雇轿诓骗周氏时,陈孝曾在巷口见过一面。此刻见他醉成这般模样,心中忽然一动:或许,窦大奶奶的下落,就着落在这人身上……
欲知来者何人,周氏能否脱险,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