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渐浓,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湿冷的光。李炫跟在老道身后,忽然发现师父的脚步越来越慢,腰间的三清铃不再晃动——袁何人佝偻的后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师父?”
话音未落,李炫的瞳孔骤然收缩。百步开外,“醉扶归”的酒旗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猩红色灯笼映照下的“画脂楼”三个大字,那鲜艳的红色在黯淡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犹如血痕一般。
灯笼投下的光影里,朱漆大门前站着一个穿藏青道袍的瘦高男子,道袍破旧,腰间悬着的青铜罗盘正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这时,一股若有若无却又极为刺鼻的气味随风飘来。那味道混杂着醇厚的酒香与腐臭,让李炫忍不住皱起眉头,喉咙间涌起一阵强烈的呕吐欲。他下意识地按住腰间悬挂的铜钱剑,剑柄上的铜钱串相互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当”声。
“师父,这地方……”李炫的话还未出口,袁何人便抬手制止了他,低声道:“噤声。这酒馆里有古怪。”
老道的身上瞬间气息一凛,双眼中精芒一闪而过,仿佛锁定了猎物的猛兽。
两名兵丁跟在他们身后,高个儿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矮个儿则满脸堆笑,但眼中闪烁着不安。
那瘦高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在四人身上依次扫过,每到一处,都如冰刀划肉,令人毛骨悚然。当他的目光最终停在袁何人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讥讽,像是看到了待宰的羔羊。随后,他啐了一口,转身便回了酒馆。
“李三笑!”
袁何人此刻已是怒目圆睁,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道袍下的手瞬间结起剑诀,指尖微微颤动,青筋暴起,显然已将怒火压抑到了极致。
李炫心中一惊,李三笑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江湖上关于此人的传闻如同繁星,有人说他是个不学无术、贪财好色的骗子,也有人说他道法超凡,是隐匿于尘世的奇人。而李炫深知,这位师叔与师父之间,有着千丝万缕却又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据说,两人曾经情同手足,皆是六壬道统的得意门生,然而,不知因何缘由,恩断义绝,从此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师父,师叔他……”李炫低声问道,心中已是波涛汹涌,有了决断,既然李三笑在此,这酒馆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袁何人冷哼一声,道:“那龟儿子,早该烂在乱葬岗喂蚊子了。”语气中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怨恨,亦有不甘。
“师父,我们……”
李炫见师父这般神情,心中明白事情非同小可,正欲开口劝说。
袁何人却一甩衣袖,率先朝“画脂楼”走去。
“走,进去看看。”
说罢,老道径直朝画脂楼走去,李炫连忙跟上。两名兵丁对视一眼,矮个儿兵丁咧开嘴,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道长,那咱们也进去看看?”
袁何人冷冷道:“随你们。”
两名兵丁一脸紧张地跟在后面。高个儿兵丁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指节因长期用力而泛白;矮个儿兵丁则满脸堆笑,试图以笑容驱散恐惧,然而那双眼却不停地眨动,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四人来到画脂楼门前,猩红的“画脂楼”三个大字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那股混杂着酒香与腐臭的气味更加浓烈,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众人的口鼻。李炫忍不住皱了皱眉,胃部一阵翻涌,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问道:“师父,这地方怎么这么怪?”
“别多问,跟紧我。”老道答道。
推开朱漆大门,一股更加强烈的酒气夹杂着腐臭味扑面而来,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众人淹没。那是腐肉和酒糟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李炫强忍着恶心,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酒馆内灯火昏黄,摇曳不定,几张歪歪斜斜的木桌散落在各处,地上满是酒渍和碎碗,显得凌乱不堪。
门口角落里,几个醉鬼东倒西歪地躺着,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含混不清,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然而,原本该是桌椅整齐的大堂,此刻却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说它们是尸体,是因为这些人的皮肤都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毫无生机地趴伏在地,像是被抽干了血液。但更诡异的是,这些“尸体”竟然还在抽搐,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液体,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香,但这香味里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仿佛隐藏着无数罪恶的秘密。李炫的目光被那些“尸体”手中的酒杯吸引,杯中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泽,如同流动的液体黄金。
李炫刚想上前查看,李三笑的声音却从二楼传来,带着几分戏谑与嘲讽,“啧,这不是我那亲爱的师兄吗?怎么,十年不见,你还活着呢?”
袁何人冷笑一声,袖中铜铃叮当作响,仿佛是对这声音的回应:“师弟都没死,我这做师兄的怎么敢先走一步?”
李炫这才看清,李三笑正倚在二楼的栏杆上,一身藏青道袍虽然破旧,却难掩其潇洒。他眼神轻佻,嘴角挂着抹若有若无的笑,上下打量着袁何人,仿佛在看一只即将到手的猎物。腰间挂着个青铜罗盘,罗盘的指针正在疯狂转动。
“师兄说笑了。”李三笑慢悠悠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我这不是等着给你送终吗?”
“刚才看到师兄来了,我特意在此等候,给你接风洗尘呀。”
袁何人冷哼道:“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两名兵丁已经拔出了佩刀,但刀刃却在微微颤抖。李炫注意到,那些“尸体”的眼睛不知何时都睁开了,正死死盯着他们一行人。
“师父,这些是……”李炫压低声音问道。
“画皮傀儡。”
袁何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三笑,声音低沉而冷漠,“用活人皮囊装填酒气,借酒气养魂。这些可怜虫,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炫闻言,眉头一皱,手已按在铜钱剑上。
老道却抬手制止了他。
“哼,少废话。你究竟在搞什么鬼,这酒馆一有什么古怪之处,想必你心中自知一二!”老道目光如炬,直逼李三笑。
李三笑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目光与袁何人对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哦?我倒是想听听,师兄今日大驾光临,到底是为何事而来?难道仅仅是为了一探究竟,还是说,另有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