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阴云四合,颍川城外饿殍遍野。唐氏母子寄居草堂已旬月有余,灶冷烟稀,米瓮见底。唐姬晨起揽镜,见云鬓散乱,昔日金钗蒙尘,不觉泫然泣下。遂携幼子刘民,踏晨露往唐府求援。
至唐府门前,但见朱门紧闭,铁锁横悬。管家立于石阶之上,捻须冷笑:“老爷有言,嫁女如泼水,安能逆流而返?”语罢掷出半袋陈粟,粟粒混沙,簌簌落于泥淖之中。刘民虽年幼,见此情形亦攥拳切齿:“外祖铁石心肠,竟忍观骨肉相弃乎?”
归途斜阳如血,唐姬忽解耳畔明月珰。此乃先帝御赐之物,玉质温润,金丝盘龙,昔年伴椒房之宠,今朝竟沦市井。当铺掌柜眯目细审,屈指拨弄算珠:“兵荒马乱,六缗足矣。”铜钱入囊叮当,如敲碎玉。
然灾民如潮涌至,野蔬掘尽,树皮剥落。更兼时气不正,疫疠横行。老弱伏尸草席,壮者面生赤斑,咳声昼夜不绝。
唐氏母子与侍中、丫鬟困守茅舍,正对满目病羸长吁短叹之际,忽见一老者拄杖踏露而来。但观其人生得鹤发童颜,额阔三指如寿星临凡,五绺长须垂落胸前,麻布袍襟沾染晨露,背负青囊沉甸甸似藏灵药,腰间黄皮葫芦随步履轻晃,隐隐透出艾草芬芳。
刘民虽在襁褓,竟踉跄扑至门首,稽首而拜:“元化先生既悬壶济世,岂忍见苍生倒悬?”华佗惊退半步,葫芦碰在门框铮然作响:“稚子何由识得老夫表字?”
此时檐下病者咳声骤起,如裂帛撕心,华佗神色顿肃,径自俯身搭脉。但见其指按三关,眉峰渐蹙:“此乃瘴疠交攻之症,当取青蒿、地榆各三钱......”忽又顿住,抚囊叹道:“惜老朽云游四方,囊中草药仅够十人份例。”
唐姬闻言,褪腕间蓝田玉镯。那玉色澄如秋水,本是灵帝当年赐予王美人之物,如今掷在当铺青石台上,掌柜的三角眼骤放精光:“此物可抵百剂汤药!”待伙计抬来药包,华佗却拈须摇头:“病去如抽丝,然腹中无粟,终是镜花水月。”话音未落,凤钗已落案头——九尾金凤口中衔珠颤动,似泣当年椒房恩宠,换得铜钱二十缗叮当坠地。
暮色中炊烟再起,药香混着稀粥气息萦绕茅舍。华佗舀起汤药忽道:“小公子非常人,他日或......”语至半截却含笑不语,唯见刘民把玩竹简,扉页《青囊经》三字隐约可辨。远处山岚渐起,如龙蛇盘踞天际,竟似预兆着什么。
唐姬倚门数米,陶瓮底朝天数日,唯见寒蛩在隙。忽闻环佩叮咚,却是王让率二婢踉跄归来,袖中铜钱尽倾于案,换得粟米二十石。灶膛重燃之时,满屋黄粱香气竟引得梁上鼠群探头张望。
忽闻门外步履杂沓如急雨,里正携乡勇二十余人拜伏阶前。但见为首者面生横肉,腰间别着剥皮短刀,叩地时霜刃相逼:“某等草芥之命死不足惜,然神童乃紫微星降世,岂可困于庖厨!”语声方落,众汉齐举耒耜,铁器映着残阳泛起血光。
唐姬揽儿退至神龛,忽觉供桌上《青囊经》无风自动。刘民抚卷沉吟:“《管子》有云,仓廪实方知礼节......”话音未断,窗外骤起鸦噪,见唐府方向浓烟腾空,隐约传来“开仓”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