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囚龙:金殿泣血(2 / 2)

我仿佛看到了侯清沅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她临死前,会不会恨我?恨我这个无能的皇帝,不仅没能保护她,反而成了害死她和她全家的帮凶?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瞬间将我淹没,我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母后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她重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好了,陛下也不必太过伤心。人死不能复生,江山社稷为重。哀家已经为陛下选好了新的皇后人选——秦素卿。她是哀家的侄女,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定能母仪天下,辅佐陛下。”

秦素卿……又是赵氏外戚。我明白了,母后这是要将我彻底捆绑在赵氏的战车上,让我永远做她手中的傀儡。

我看着母后那张保养得宜、却布满了冰冷权术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她是我的母亲,却也是我的敌人,是囚禁我十五年的刽子手。

“陛下,你觉得如何?”母后见我不语,又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没有了悲伤,也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儿臣……遵旨。”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母后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好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立后大典的事情,哀家会让礼部尽快准备。”

我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对着母后,深深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坤宁宫。

外面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落在我的头上、肩上,冰冷刺骨。但我却感觉不到冷,我的心,已经在听到侯府被灭的那一刻,彻底死去了。

第四节。遗诏泣血,魂归自由

回到养心殿,我屏退了所有宫人,包括一直忠心于我的李德全。殿内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和墨汁的味道,熟悉而压抑。

我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明黄的宣纸。砚台里还有昨日研好的墨,已经有些凉了。我拿起狼毫笔,指尖微微颤抖。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侯清沅的笑脸,她拿着芙蓉花对我笑的样子,她歪着头说我眼睛里有大海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把花递给我的样子……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是我害死了她,害死了她全家。我这个皇帝,做得何其失败!空有皇帝之名,却保不住自己心爱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在母后的操控下,我像一个提线木偶,上演着一场又一场虚假的戏码,如今,更是亲手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入了地狱。

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起了三王爷,萧煜。他是我的异母弟弟,母妃早逝,从小在宫中便不受重视,却偏偏长成了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他关心民生疾苦,常常微服私访,了解民间百姓的真实生活;他不满母后外戚专权,时常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为那些受到不公待遇的官员和百姓发声;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比起我这个傀儡皇帝,他才是真正适合坐在龙椅上的人。

是啊,大沥的江山,需要一个真正有能力、有担当的君主,而不是我这个只会任人摆布的傀儡。如果让萧煜继承皇位,或许,他能改变这一切,能让大沥王朝走向真正的繁荣昌盛,能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而我,也该结束这场漫长的囚禁了。

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提笔蘸墨,笔尖在明黄的宣纸上。

第四节。遗诏泣血,魂归自由

笔尖触及宣纸,明黄的底色像一道凝固的血痕。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朕自三岁登基,承继大统,然……”刚写下首句,腕间便一阵剧烈颤抖。龙袍袖口滑落,露出腕上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八岁时,我试图跑出宫墙,被侍卫拽回时撞在石狮上留下的。彼时母后只是淡淡瞥了眼,命太医上了金疮药,便再无他话。如今想来,那道疤竟像是命运的谶言,注定我终生困于这金色牢笼。

“……母后垂帘听政十五载,朕虽亲政在即,然德薄才疏,难承社稷之重。”写到此处,我顿了顿,望向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一只麻雀落在琉璃瓦上,啄食着残雪,转瞬又振翅飞走。自由,不过是振翅一刹的事,于我却比登天还难。

侯清沅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她曾说想看宫墙外的花灯,说侯府每年上元节都会扎兔子灯。我答应她,等到来年元宵,便带她微服出宫。可如今,侯府的门楣早已被抄家的官兵砸得粉碎,她的兔子灯,怕是连灰烬都寻不到了。是我,是我每一次“偶遇”时的心动,每一次对视时的贪恋,都成了母后眼中的针,最终扎进侯家满门的血肉里。

“朕膝下无子,念及三王爷萧煜,性行淑均,体恤民情,素有治国之才……”写到萧煜的名字,笔尖几乎要戳穿宣纸。我想起上个月他在御书房陪我下棋,指着棋盘上被围困的“帅”说:“皇兄,这棋不能只守,要出击。”那时我只苦笑,如今才明白,他早已看清这盘棋的死局,而我却连出击的资格都没有。

殿外传来李德全压抑的咳嗽声,他定是不放心我。我扬声道:“李德全,去取一壶‘醉流霞’来。”那是父皇生前最爱的酒,母后却嫌它烈,不许宫中再存。但李德全总能设法寻来,偷偷藏在我书房的暗格里。

脚步声远去,我放下笔,拿起那封未写完的遗诏。明黄的纸页上,墨迹尚未干透,像一道道新鲜的伤口。我想起母后说“侯清沅死得很安详”时,那嘴角扬起的残忍弧度。她定是算准了我会崩溃,算准了我会屈服,却没算到,我早已在无数个被操控的日夜中,磨好了求死的决心。

李德全捧着酒壶进来时,眼圈通红:“陛下,这酒……”

“放下吧。”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跟了朕十五年,是朕唯一信得过的人。待朕……去后,你便出宫吧,找个地方安度晚年。”

李德全扑通跪倒,泪水砸在青砖上:“陛下!陛下三思啊!三王爷那边,老奴这就去联络,咱们再等等,再等等啊!”

“等不了了。”我摇摇头,伸手去拿酒壶。壶身冰凉,触手生寒,“母后既已灭了侯府,下一个便该是萧煜了。我若不死,她只会变本加厉。这江山,总得有个干净的人来坐。”

我拔掉木塞,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苦涩的暖意。这味道,像极了父皇临终前那晚的御花园,弥漫着绝望的醉意。

“替我把遗诏收好,”我将宣纸折好,塞进李德全手中,“等我‘病逝’的消息传出,你就将它交给丞相——记住,一定要在朝堂之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打开。母后若敢阻拦,便告诉她,这是朕……最后的旨意。”

李德全泣不成声,却还是死死攥紧了遗诏:“老奴……遵旨!”

我举起酒壶,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遥遥一敬。敬父皇不明不白的死,敬侯清沅无辜枉死的魂,敬我这十五年傀儡生涯的荒唐落幕。然后,我闭上眼,将那壶“醉流霞”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很快化作一阵剧痛,从腹中蔓延至四肢百骸。我跌坐在龙椅上,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御花园的芙蓉花,侯清沅蹲在假山上,朝我扬起笑脸,手中的花像一片粉色的云霞。

“清沅……”我喃喃唤道,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我来陪你了……这次,没有帷幔,没有龙椅……只有你和我……”

剧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殿外传来的惊呼,还有李德全撕心裂肺的哭喊。但我笑了,真的笑了。

第五节。龙驭上宾,新帝临朝

大沥二十五年,冬。

我“暴病”于养心殿的消息,像一片鹅毛大雪,瞬间覆盖了整个京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太后赵婉仪在皇帝“病逝”的次日便召集了文武百官,她身着素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站在垂落的帷幔前,声音沉痛:“皇帝龙驭上宾,实乃国之大殇。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哀家……”

“太后陛下!”

殿门忽然被推开,内侍总管李德全踉跄着冲入,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的宣纸,脸上泪痕未干,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陛下……陛下留有遗诏!”

满殿皆惊。赵婉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道:“放肆!皇帝病重之时,何曾有过遗诏?定是你这奴才胡言乱语!”

“老奴不敢!”李德全跪倒在地,将遗诏高举过顶,“此乃陛下亲书,嘱老奴于登基大典之上公之于众!请太后陛下,及各位大人,遵陛下遗命!”

丞相赵坤(太后兄长)上前一步,冷声道:“大胆李德全,竟敢伪造遗诏,该当何罪!”

“是否伪造,一看便知!”李德全猛地抬头,眼中是豁出去的赤红,“陛下笔迹,满朝文武谁不认得?若有半句虚假,老奴甘愿受千刀万剐!”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摇曳。赵婉仪看着那卷遗诏,手指微微颤抖。她知道我性子隐忍,却从未想过他竟会在死前留下如此手笔。

“呈上来。”良久,赵婉仪咬牙道。

遗诏被呈至御前,她颤抖着展开。明黄的宣纸上,是我清隽却带着决绝的字迹。当“朕膝下无子,薨世后由三王爷萧煜继承皇位”一句映入眼帘时,赵婉仪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不可能!”她失声喊道,“皇帝明明属意秦氏女为后,怎会……”

“太后!”御史大夫上前一步,颤声道,“陛下遗诏在此,乃天命所归,臣等……遵旨!”

“遵旨!”

“臣等遵旨!”

越来越多的大臣跪倒在地。他们早已不满赵氏专权,我的遗诏如同惊雷,劈开了笼罩在大沥王朝上空十五年的阴霾。赵婉仪看着阶下纷纷叩首的群臣,又看向站在角落、眼神沉静的三王爷萧煜,只觉得浑身冰冷。她机关算尽,掌控了十五年的权柄,终究在一个傀儡皇帝的遗诏面前,土崩瓦解。

三日后,萧煜于奉天殿登基,是为大沥景帝。

登基大典那日,天空放晴,阳光透过奉天殿的窗棂,照亮了龙椅上那个年轻而坚毅的身影。萧煜接过传国玉玺时,目光扫过御座右侧那道早已撤去的帷幔位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颁布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厚葬我,追谥“思宗”,意为“思民思国,心有天下”。第二道圣旨,是赦免了所有因侯府案受牵连的无辜家眷,并为镇国侯侯勇平反——他早已暗中查明,所谓“通敌”证据,皆是赵氏外戚伪造。

当李德全将一枚封好的锦囊交给景帝时,已是半月之后。锦囊里,是我临终前写下的另一封短笺,字迹因剧痛而略显潦草,却清晰可辨:

“吾弟萧煜:

朕知你素有大志,亦知你心系苍生。今将江山付托于你,望你励精图治,扫清朝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侯氏一案,乃母后构陷,清沅……是朕此生唯一心动之人,却被朕连累至死。望你查明真相,还她清白。

朕生于帝王家,身不由己,唯愿来生,做个寻常百姓,能与心爱之人,看一次宫墙外的花灯。

兄:萧澈 绝笔”

景帝读完短笺,良久无言。他走到窗边,望着御花园方向。那里的芙蓉早已凋谢,唯有几株红梅在雪中绽放,像极了我遗诏上未干的墨迹。

“皇兄,”他低声道,眼中泛起泪光,“你的心愿,臣弟记下了。这万里江山,臣弟会替你守好。那宫墙外的花灯,来年元宵,臣弟会替你,也替侯氏女,好好看上一看。”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落满了宫墙,落满了龙椅,也落满了那个傀儡皇帝短暂而悲怆的一生。我用死亡挣脱了枷锁,将自由的希望,留给了我曾向往的江山,和那个我爱而不得的女子。而那漫天飞雪,终是掩盖了金殿上的血迹,只留下一段关于囚龙泣血的往事,在深宫中,悄然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