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带着缠绵的愁绪,如同沈落雁初见萧彻时,他袍角沾着的湿意。那时她是沈府最不受宠的庶女,被嫡母打发去祠堂抄经,恰逢新科状元萧彻避雨。他立于廊下,青衫染着墨香,眸光清冽如寒潭,见她冻得瑟缩,随手解下外袍递来,声音温凉:“姑娘勿怪,权且御寒。”
那一日的雨,下了整整三年。
三年后,沈落雁成了萧彻的夫人。并非凤冠霞帔的正妻,而是顶着“侍妾”之名,被抬入萧府偏院。世人皆道新贵萧大人情深,为救落难的沈家庶女,不惜与高门贵女的正妻柳氏周旋,才求得她入门。只有落雁自己知道,这“情深”二字,不过是她用半条命和家族荣辱换来的强求。
沈府获罪那年,父亲被诬贪墨,兄长流放三千里。嫡母跪求柳相府,柳相之女柳如眉早已属意萧彻,便以“救沈家”为饵,要他休了心中所属——那个曾在雨巷赠予他半把油纸伞的卖花女。萧彻不肯,柳相便欲将沈家斩草除根。是落雁,在大雪夜叩响萧府大门,对他说:“萧郎,我替你娶柳如眉,你救我沈家,如何?”
她记得他当时的眼神,是震惊,是怜悯,却独独没有爱。他说:“落雁,婚姻大事,不可如此。” 她却笑了,笑得眼泪砸在雪地上:“若能换父兄平安,我这身子,给你做牛做马又何妨?”
最终,萧彻娶了柳如眉为正妻,风光无限。而她沈落雁,以“报恩”为名,成了他后院里一个尴尬的存在。柳如眉出身名门,性情骄纵,自她入门那日起,便没给过好脸色。“哟,这不是沈姑娘吗?如今做了妾,倒忘了规矩了?” 茶盏摔在她脚边,碎瓷划破了她的裙摆,她只是垂首,低声道:“夫人息怒。”
萧彻不是看不见。他有时会来偏院,见她手上的伤痕,眉头微蹙:“如眉性子直,你多担待。” 落雁只是摇头,为他沏茶:“是我不懂事,惹夫人不快了。” 她不敢奢求他的维护,这桩交易里,她本就是最卑微的筹码。
她以为,只要守在他身边,哪怕是这样的身份,总能焐热他的心。她学着为他研墨,在他熬夜时温一壶姜汤,记下他所有的喜好。他畏寒,她便在他常坐的椅子上垫好狐裘;他喜清淡,她便亲手下厨,做他幼时爱吃的荠菜豆腐羹。柳如眉笑她“婢妾行径”,她充耳不闻,只盼着他偶尔投来的目光里,能多一丝暖意。
一日,萧彻染了风寒,柳如眉嫌晦气,只派了丫鬟送药。落雁却守在他床边,日夜照料。他昏沉中抓住她的手,喃喃道:“阿婉……别走……” 阿婉,是那个卖花女的名字。落雁的心像被针扎穿,却依旧用帕子替他拭去额上的汗,柔声应着:“我在,我不走。”
他病好后,看着她眼下的青黑,第一次没有说“担待”,而是叹了口气:“落雁,委屈你了。” 那一刻,落雁眼中泛起泪光,以为这三年的苦熬,终于等来了一丝转机。她鼓起勇气,轻声问:“萧郎,你……可曾有过一丝喜欢我?”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蝉鸣都变得刺耳。最终,他移开目光,低声道:“落雁,你很好,只是……” 只是他的心,早已给了别人。
那“只是”二字,像一把钝刀,将落雁最后一点希冀割得粉碎。她强笑着点头:“我知道了,萧郎。” 转身时,眼泪终于决堤。原来她用尽心力的强求,不过是在他的世界里,扮演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柳如眉很快察觉到萧彻对落雁的一丝不同,妒火中烧。她开始变本加厉地刁难,先是诬陷落雁偷了她的珠钗,将她掌掴至嘴角溢血;后又在萧彻面前哭诉,说落雁觊觎主母之位,暗中魇镇。萧彻起初不信,但架不住柳如眉日日吹枕边风,加上落雁本就身份低微,百口莫辩。
一次,柳如眉“不慎”落水,醒来后直指是落雁推她。萧彻看着跪在地上,浑身湿透的落雁,眼中第一次有了冰冷的怀疑。“落雁,是不是你?” 他问。
落雁抬头,望着他,那个她爱了五年,求了三年的男人。雨水混着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笑了,笑得悲凉:“萧彻,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挥手让家丁将她拖下去禁足。那一刻,落雁忽然觉得累了。这场以爱为名的强求,早已变成了一场互相折磨的闹剧。她困在他的后院,耗尽了青春与情意,而他,也被这场没有爱的婚姻,磨去了曾经的清俊与温柔。
禁足的日子,阴冷潮湿。落雁病倒了,咳得撕心裂肺,却无人问津。只有一个忠心的老嬷嬷偷偷给她送些汤药。老嬷嬷看着她消瘦的模样,忍不住落泪:“姑娘,何苦呢?这萧府,哪有你的容身之处?”
落雁只是摇头,望着窗外一方狭小的天空。她想起那年江南的雨,想起他递来的青衫,那时的他,眼中还有温度。如果当初没有那一场雨,没有那一次强求,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就在她病入膏肓之际,京城传来消息——柳相谋逆,事败被诛。柳家满门抄斩,柳如眉作为罪臣之女,被没入教坊司。萧彻因与柳家划清界限,又有平叛之功,不仅未被牵连,反而官升一级,成了炙手可热的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