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金缕鞋踏碎月光
建安十三年,暮春的雨丝如愁绪般缠绕着丞相府的飞檐。十六岁的墨凝雪蹲在游廊下,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双金丝绣鞋。鞋面缀着的珍珠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极了她昨夜在花灯会上见过的星辰。
“凝雪,该回房了。”丫鬟翠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担忧,“今日是萧小将军班师的日子,老爷夫人都在前厅应酬呢。”
墨凝雪指尖一顿,绣鞋上的金丝硌得掌心发疼。她当然知道今日的贵客是谁——萧珩,那个让整个京城少女芳心暗许的少年将军。三年前,他随父亲萧老将军出征北疆时,她不过是个在街角偷瞧他披甲上马的小丫头,如今他载誉而归,怕是早忘了曾在巷口接过她递的梅子汤的小姑娘。
忽闻前院传来喧嚣,马蹄声惊破雨幕。墨凝雪鬼使神差地站起身,绣鞋上的珍珠坠子蹭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躲在九曲桥的雕花栏后,只见一袭玄色战袍的男子翻身下马,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铠甲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萧小将军风采更胜从前啊!”父亲的笑声里带着几分讨好,“小女凝雪常念起将军当年……”
墨凝雪心脏猛地一跳,慌忙后退半步,却忘了身后是湿滑的栏杆。绣鞋的珍珠坠子勾住了裙角,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去,手中的金缕鞋脱手飞出,划过一道惨白的弧线,正巧落在萧珩脚边。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萧珩弯腰拾起绣鞋,指腹轻轻拂过鞋面上的并蒂莲纹样,抬眼望向桥栏后露出的半张芙蓉面。四目相对的瞬间,墨凝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雨打芭蕉的声响。
“墨小姐?”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带着北疆风雪的凛冽,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许久不见。”
第二节。红烛泪里藏谶语
三日后,丞相府张灯结彩。墨凝雪坐在妆奁前,任由喜娘为她戴上金丝八宝攒珠髻。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像极了昨夜梦见的血滴。
“小姐今日真美。”翠儿捧着红盖头的手微微发抖,“萧小将军战功赫赫,这门亲事真是天作之合。”
墨凝雪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这桩婚事背后的算计——皇帝为笼络萧家,特意下旨赐婚,父亲则借此巩固权位。可她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嫁给萧珩,哪怕是笼中金丝雀,她也甘之如饴。
鞭炮声中,喜轿被稳稳抬起。墨凝雪攥着红盖头下的帕子,听着迎亲队伍穿过朱雀街的喧闹声。忽然,队伍猛地颠簸,外头传来惊呼声:“不好了!新娘子的绣鞋掉了!”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按住鬓边的金步摇——那是萧珩昨日送来的聘礼,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喜娘掀开轿帘,脸色发白:“小姐,是……是左脚的绣鞋。”
墨凝雪怔住了。民间传说,新婚掉左鞋,夫妻不到头。她想起昨夜整理婚服时,无意中发现萧珩送的金缕鞋里藏着半片枯叶,叶脉间隐约可见“北疆”二字。那时她只当是他征战时的纪念,此刻却觉得那叶子像一道裂痕,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拜堂时,萧珩的手比她想象中要凉。他掀起红盖头的瞬间,墨凝雪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很快被笑意掩盖:“凝雪,以后我会护着你。”
她仰头望他,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像极了边塞的烽火。她不知道,这承诺终究会被风雪吹散,而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早已写好了悲剧的注脚。
第三节。玉门关外孤雁鸣
婚后三月,北疆急报传来。新帝登基,柔然犯边,萧珩临危受命,再次挂帅出征。
“我会尽快回来。”出征前夜,萧珩站在她的妆台前,指尖轻轻掠过她未卸的胭脂,“等我班师之日,带你去看塞北的雪。”
墨凝雪将绣好的平安符塞进他掌心,绣线在指尖勒出红痕:“我等你。”她没告诉他,这些日子她总做噩梦,梦见他的白袍染血,梦见自己在玉门关外哭断肝肠。
萧珩走后,丞相府忽然冷清下来。墨凝雪每日坐在绣阁里,对着北疆地图发呆。父亲开始频繁出入皇宫,母亲则总是对着她的肚子叹气:“若能生下嫡子,你这地位才算稳当。”
直到那夜,她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翠儿举着烛台,脸色惨白如纸:“小姐,前线传来消息……萧将军他……”
墨凝雪猛地起身,绣绷从膝头滑落,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绢面上,晕开一朵妖冶的花,正如她此刻崩裂的心。
“萧将军中了柔然人的埋伏,全军覆没。”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隐忧,“皇上已追封他为镇北王,赐金缕玉衣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