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在中秋宴上。西域使团献来夜明珠时,我听见父皇对皇兄说:“大沥与柔然的婚约,该提上日程了。”玉盘似的月亮悬在九龙殿飞檐上,我攥着帕子的手忽然被塞了片桂花糕,抬头正对上沈砚秋唱戏时才有的含情眼:“公主今日的胭脂,像极了我新得的‘醉芙蓉’。”
那夜他唱的是《长生殿·密誓》,“问双星,朝朝暮暮,争似我和卿”的尾音还在梁上绕着,我已在廊下吐得浑身脱力。他递来温茶时,我看见他袖口绣着的并蒂莲——那是我去年亲手替他绣的,说等他攒够银子赎了身,就去江南看真正的并蒂莲。
“柔然王子骁勇善战,”皇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主该知道轻重。”沈砚秋的指尖在我腕上轻轻一颤,茶盏落地碎成八瓣,像极了他前日教我画的《八破图》。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冬至。梨云馆外飘着细雪,他穿了我送的狐裘,却没戴我绣的抹额。“听说公主开春就要出塞,”他拨弄着弦子,冰裂纹瓷瓶里的蜡梅斜斜插着,“今日唱《刺虎》,送公主远行。”
他唱“拼一死,早赴黄泉,免教我,思牵念牵”时,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红痕——那是上个月我替他挡酒时,被丞相府的公子用玉扳指划伤的。弦声突然急转,他的水袖扫过烛台,火焰腾地窜上戏服,我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喊声,却见他在火光里冲我笑,酒窝碎成两片薄冰。
柔然的驼铃响在嘉峪关外时,我收到梨云馆的信。沈砚秋在冬至夜唱完《刺虎》,用金镶玉的发簪自刎于台上,血珠溅在戏服的并蒂莲上,像开了两朵早梅。我摸着颈间他送的青玉平安扣,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戏子的命贱如草芥,可这颗心……”
昨夜我梦见梨云馆的白海棠开了,他穿着月白中衣站在花下,手里擎着半盏碧螺春。花瓣落在他发间,像极了我们初见时,他别在我鬓边的那朵。驼队在风沙里前行,我摸出藏在衣襟里的戏本,扉页上“情至”二字已被泪水洇开,模糊成团深浅不一的红,像极了他最后一眼望向我的,眼底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