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沈砚秋,是在母后的寿宴上。他着一身月白蟒纹戏服,水袖翻卷间似有霜雪落满金銮殿。皇兄附耳说,这是江南有名的昆曲神童,十三岁便唱哭了总督府的太夫人。
那时我正把金镶玉的护甲抵在鎏金桌沿上,一下下刻着牡丹花纹。听闻这话,抬眼正撞上他卸了妆的目光——眼尾微挑如春水皱波,偏生瞳孔里凝着冰碴子,像极了御花园里被我偷偷移到墙角的那株老梅。
“公主可喜欢《游园惊梦》?”他不知何时跪到我跟前,指尖捏着片沾了胭脂的杏花瓣。我闻见他袖底飘来的沉水香,混着戏服上残留的檀粉味,突然想起前日在藏经阁翻到的《乐府杂录》,里头说优伶身上有三种香,胭脂香、汗香、还有……离魂香。
“沈公子的杜丽娘,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我捻起花瓣搁在茶盏里,看那抹嫣红在碧螺春里浮沉,像极了他刚才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时,眼尾扫过的那道朱砂。
他忽然笑了,露出左侧酒窝,像碎了半块的羊脂玉:“公主可知,杜丽娘是为情而死的?”
琴弦在殿外风声里突然绷断。我看见皇兄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殿角铜鹤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了满地。那年我十五岁,尚不懂得“情”字是把双刃剑,既能刻进骨血,亦能剖心剜肺。
后来我常偷跑出宫,去城南的梨云馆听他唱戏。他总在后台用青釉笔洗调胭脂,见我来便往我鬓边别一朵白海棠:“今日唱《断桥》,公主且看白娘子如何痛斥负心汉。”说这话时,他指尖的丹蔻擦过我耳垂,凉得像初春未化的雪。
有次暴雨突至,我抱着浸透的披风躲进他的妆阁。他正对着铜镜卸眉黛,见我浑身滴水的狼狈模样,忽然取来自己的月白中衣:“先换上,别着了凉。”那衣裳还带着他的体温,领口绣着半朵未开的墨梅,针脚细密如他唱戏时眼波流转的弧度。
“公主可知,戏子的衣裳碰了贵人,是要被烧了的?”他忽然凑近,我闻见他发间的松烟香,混着雨水的腥甜。外头惊雷炸响,他替我系衣带的手指忽然抖了一下,我看见自己映在铜镜里的脸,比他新调的胭脂还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