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云浮出发,沿着西江东下,抵达肇庆的时候,是傍晚五点二十七分。江面泛着一层薄薄的金光,仿佛有人在水中轻轻洒了一把铜粉,又似古老的王朝在余晖里低声吟唱。我拖着背包,站在肇庆东站的出口前,看着这座城市——我熟悉她的名字,却从未真正了解她的呼吸。
肇庆,是一个曾经“肇启中兴”的地方。古代帝王在这里暂驻,南宋的残梦在此回响;如今它却像一个从历史深处醒来的老人,低调而固执,静静坐在西江岸边,不声不响地等我靠近。
我走进这座城市,不是为了寻找宏伟的奇观,而是为了听一听,她未说出口的往事。
一、宋城遗影:从星湖边走进历史
第二天清晨,我去了星湖。天刚亮,湖面静得像一张铺开的宣纸,只有偶尔划过的白鹭,在水面上留下一行柔软的笔触。七星岩就坐落在湖中,石峰拔地而起,像是从地心刺出的毛笔,倔强又孤傲。
我沿着栈道缓缓前行,七星岩的石缝间冒出几株老树,树根紧扣岩石,如同宋代遗民紧握的命脉,不肯放开。这里的山不是高不可攀的豪迈,而是带着温度的沉静。岩壁上刻着历代文人墨客的诗句,我抚着那些碑刻,仿佛听见千年前有人在此咏叹“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当地一位老者带我登上石山,他姓冯,曾是中学历史老师,退休后天天在星湖边教人练字。他说:“你若真懂肇庆,就该先读读岳飞。”
我问:“为什么是岳飞?”
他说:“南宋年间,小皇帝曾在这里避难,文臣武将一路护驾。你看这湖,你看这山,是他们最后一点骨气的栖所。”
我低头望着星湖,湖光潋滟,而我的心头却泛起沉甸甸的波纹——那些流亡中的朝代、挣扎中的忠臣,似乎从未真正离开,只是融进了这片湖与山之间,悄悄看着后来的人是否还记得。
二、广利码头:水声如歌,城与江的告别
中午,我循着西江一路走去,来到了古老的广利码头。
这里是昔日的商埠重镇,也是岭南通往大西南的重要门户。如今早已褪去繁华,只剩几艘木船停靠在泥岸,岸边是一座已歪斜的石碑,上书“通济古渡”四字,字迹斑驳。
我遇到一位船夫,年约五十,肤色黝黑,名叫周勇。他正坐在船头缝补渔网,我过去问他:“你还在这条江上捕鱼?”
他咧嘴一笑:“不捞鱼了,捞记忆。”
我怔了一下,他说:“年轻时我是运输的,来来回回送木材、水泥、电器,从这江上走了几十年。现在船都老了,货也不走水路了,就剩我和江面对面。”
我问他:“你还愿意留在这里?”
他望着我,眼神坦然:“城变了,江没变。我在这儿,看得清楚。”
我突然明白,这种“不动”,才是肇庆的本质。它不与时光争速,而是与时光共生。每一块石头,每一条船,每一个渡口,都在说着:我不赶路,我是路。
三、砚都之魂:石与墨之间的人文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