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9章 雪崩楚戟 灵田阡陌(1 / 2)

风雪初歇,天都河关隘!

铅灰色的天穹,终于撕开一道裂隙,久违的微光刺破云层而下。

四海天将立于城头,三叉神戟斜插在冻土中,寒光映着他晦暗的眸子,天都河如玄龙蛰伏,沉寂得令人心悸。

“报——!”

一名亲兵踉跄奔上城垛,甲胄上冰晶簌簌剥落:“禀天将!五岳、烈火、雷霆三位大人……不见了!”

“什么?”

四海天将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转过身去,玄色披风卷起残雪,大步迈向营帐,铁靴踩在冻土上,每一步都似踏在紧绷的弓弦上。

帐内烛火未熄,案几翻倒,墨砚倾覆——焦灼的痕迹如雷火劈过,在青砖上烙出蛛网般的裂痕。

一封信笺孤零零地钉在案头。

信纸边缘焦黑蜷曲,似被烈火灼过,挥毫凌厉如雷痕,落笔字迹沉钝如山岳——分明是三人共书。

四海天将脸色发白,三叉神戟在手上发出铮鸣,雪光透过帐帘缝隙,映亮信首那四个字:

大哥亲启:

雪落千山,寒彻肺腑。

昨夜立于城头,见冰封天都河如玄龙蛰伏,忽忆千年前神策府初识之誓——“戟锋所指,王命所向”。

四海天将喉结滚动,信纸在他掌中微微发颤,这誓言他曾亲口传授,如今却如冰锥刺心,寒意渗入骨髓。

然今日思之,如鲠在喉。

世子暴毙,人皮空囊,医圣邪术昭然若揭; 府主囚途,霜螭噬心,王权算计步步为营。

大哥曾言‘神策府只效楚氏’,可这楚氏……当真值得你我以命相托?

读到这里,他呼吸不由一滞,眼前闪过楚王赞许的眼神,那日接过三叉神戟时,他以为是无上荣耀,如今才知是枷锁。

我与老五、老六决议北上楚河,纵违王命,亦要截回囚车。

“截回囚车?找死!”

他手一抖,信纸险些滑落,可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却有一丝释然翻涌而上。

若府主殁于医圣之手,则千年血誓,不过一场笑话; 若霸王血脉终成王权祭品,这杆戟——不捅外敌,反刺己身,又与叛徒何异?

三叉神戟在鞘中嗡鸣,似在回应他翻涌的心绪。

“赤诚之心,可照山河”,此言是大哥当年亲授。

今日,我们便以这赤诚,问一问楚王宫那位的良心!

——五岳、烈火、雷霆绝笔

“绝笔”二字力透纸背,如刀刻斧凿一般。

四海天将猛地攥紧信纸,三叉神戟骤然震颤,案几一角在嗡鸣中崩裂。

他闭了闭眼,不敢再看第二遍。

果然,有府主在,则神策府如擎天玉柱,巍然不动; 可府主若去,这千年基业便似雪崩山倾,顷刻瓦解。

四海天将怔立原地,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前路何往,更无法如三位义弟那般快意洒脱。

在百年前,那炉掺了锁心髓的毒沉香,早将‘背主’二字烙进他的神魂,连楚河奔涌的浪涛都冲刷不尽。

而手上这把三叉神戟,也早被王权铸成了枷锁,连转身都带着镣铐的铮鸣。

“神策府……”

四海天将深深叹息一口,虽背负叛主的罪名,可是在他的骨血里,却仍烙着大楚将魂,他指腹擦过戟身铭文,冰晶在‘赤诚之心,可照山河’的字迹上凝结又消融。

纵使王权如雪崩倾轧,只要天都河冰层下还有一滴水在流,他便是钉在这关隘上的最后一枚铁楔。

“来人!”

四海天将声音陡然转冷,沉声道:“三位天将各带走多少人?”

亲兵匍匐在地,语气颤抖道:“启禀天将,五岳卫两千精锐、雷霆烈火二卫各一千精骑,皆随三位大人离营,所去者……尽是百夫长。“

四海天将手指叩击着戟杆,这声响在静默的军帐中格外清晰。

半晌,他缓缓抬眸:“传令三军,三位天将奉密诏行事,有妄议者——”

说到这里,戟尖划过案几,留下一道寸许深的刻痕:“依军法处置。”

“诺!”

亲兵正欲退下,忽闻帐外铁靴踏雪声急至。

传令兵单膝砸地,溅起地面尘土:“急报!蜀国公以二十三位公子丧仪为由,已率七万霹雳勇士拔营北上!”

天都山血战未休,万里以外的邙山,在厚土峰内务堂里,却已有史官提笔蘸墨,开始书写这一段历史。

晨光未起,青灯映案。

王宝泉指尖拂过竹简上的微尘,墨池里茶烟袅袅,在砚台旁洇开一片氤氲。

昨日细询音枢堂吴振声战况,一夜辗转难眠,终将天都河血战凝成腹稿。此刻提笔蘸墨,字字如刻。

无极历二十一年冬,掌门莫问天临危显圣,独战西楚霸王项无敌于天都河上。

项无敌粉袍猎猎,逆天锤引动九霄雷煞,一锤可崩山岳; 掌门青袍染血,五龙锻体神光冲霄,硬接七锤不退,终以‘定、守、凝、破’四字天宪裂开苍穹; 后土元婴擎山为盾,碧海元婴化涛为刃,四婴结阵镇岳,生生破掉霸王‘一锤断江、七锤裂洲’的神话。

战后,掌门负手立于云巅,脚下十一辆囚车列阵如龙。

楚军溃逃时,他轻笑揭破楚王伪诏,声传百里:“神策府,尔等不过楚山河手中弃子。”

此言一出,敌营哗变。

南阳、北冰等四位元婴欲趁掌门重伤发难,却见青光垂落间伤势渐愈,实则灵力早已枯竭,不过虚张声势。

然四人惊疑不定,终退兵三百里。

残阳如血时,掌门独立城头,脚下冻土浸透十万楚军鲜血。

郑国将士仰首望去,但见那道染血青袍如定海神针,眸中星河倒映间,似已望尽边荒百年风云。

修史至此,笔锋忽滞。

王宝泉补记:

老朽问吴振声:“掌门硬接七锤时,当真未退半步?”

音枢堂主事默然良久,答:“退了,但退的是天都河——霸王锤落时,河水倒流三十里。”

这册天都河战机卷七撰写完以后,王宝泉连忙将书册郑重收好,从案头抽出一册空白竹简,提笔蘸墨。

天工令出,百派归心。

他落笔如刻碑,墨痕力透简背:

无极历二十一年冬,掌门莫问天颁《天工令》,广召天下百艺贤才。

圣器宗公输班携墨玉蜥蜴叩山,七星殿金岳踏星轨而来,更有郑王亲荐神算子入门,韩堂主西行三千里,请灵植师青木叟出山,域外风水师燕宗阳持罗盘定龙脉……

笔锋忽顿,王宝泉抬眼望向窗外。

晨雾中,钱玉成元婴初成的霞光,似乎犹映邙山,他捻须续写道:钱长老元婴大成当日,掌门以‘聚沙成塔’四字相赠,命其总领八骏通道。

此工程劈一百七十三峰、凿三百丈玄冰层,却借各派山门为基,使七星殿担险峰断刃之责,天魔教承地火熔浆之险……

不过三载,天堑变通途。

竹简末尾,他另起一行小字批注:

神算子言:‘此策如弈棋,各宗为子,掌门执枰。’

然老朽修史二十载,深知掌门落子时,早算尽百年气运。

搁笔时,晨钟初响,茶烟散尽。

王宝泉刚将《天工纪要》收进檀木匣,门外便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刻意压低的交谈——

“李主事,听闻韩堂主点你将赴落日原丈量灵田?”

“正是,牧护法昨日已批了文书,命我即刻启程。”

“这可是掌门亲定的要务,韩堂主盯得紧,李兄此番定要好好表现。”

话音渐近,王宝泉不动声色地抽出案头考勤簿,提笔蘸墨,佯作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