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脚步极轻,几乎无声。
她停在殿中,没有立刻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贾琮,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眉眼的轮廓,陌生的是那周身弥漫的、足以让三军俯首、百官噤声的凛然之气。
她的心,在为他骄傲的同时,也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这千钧重担,骤然压下,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贾琮批阅的笔尖微微一顿,抬起头来。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触及黛玉身影的瞬间,如同冰封的寒潭骤然投入暖阳,锐利锋芒下泄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与疲惫。
“玉儿。”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却依旧沉稳有力。
黛玉快步上前,在他身侧站定,目光扫过他案头堆积的文书和那方醒目的空白圣旨。
“琮哥哥,”
她的声音清泠依旧,却压得极低,带着只有他能懂的关切,
“陛下……如何了?”
贾琮的目光投向帷幔深处,眼神复杂。
“太医说,急怒攻心,毒伤并发,脉象……已如游丝。全凭老参吊着,恐……就在旦夕之间。”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太上皇那边……亦是强弩之末。”
黛玉心头一紧,明白这“监国”二字的分量,是在怎样惊涛骇浪的悬崖边接下。
“你……”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担忧的眼神。
贾琮握住她微凉的手,那掌心的温热和力量透过指尖传递过来。
“放心,我还撑得住。”
他指节轻轻摩挲她的手背,随即目光一凝,看向案上,
“只是这开局,便有人迫不及待了。”
他拿起一份刚刚由吏部值房“惊蛰”名单上官员紧急呈上的奏报,递给黛玉。
“看看这个。”
黛玉展开,快速浏览,秀眉微蹙:“礼部侍郎李崇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炳……还有翰林院几位清流?”
奏报上详细列明了在贾琮离开太庙、前往吏部值房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内。
这几位依附忠顺王和温体仁余党的文官,竟已串联起来。
以“国丧期间,废立太子、处决皇后亲王,有违礼制,恐伤国本”为由,准备联名上奏,要求“暂停睿亲王监国之权,待陛下苏醒或由宗室元老、内阁重臣共议”。
“动作倒是快。”
黛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他们这是想趁你立足未稳,借‘礼制’之名,行夺权之实。‘共议’?怕是想把水搅得更浑,好浑水摸鱼。”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贾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但苍蝇嗡嗡,也甚是恼人。正好,杀鸡儆猴的鸡,自己送上门了。”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内监的通传。
“启禀王爷,礼部侍郎李崇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炳等几位大人,于殿外求见!言有要事启奏监国王爷!”
殿内空气瞬间一滞。张武的手已悄然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
贾琮松开黛玉的手,重新拿起朱笔,在刚才那份奏报上飞快地批了几个字,头也未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殿门。
“传。”
殿门开启,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涌入。
李崇义、周炳等六位身着素服的官员鱼贯而入,面色肃然,眼神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之色。
他们按品级行礼:“臣等参见监国王爷!”
贾琮依旧未抬头,朱笔在奏章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他们的存在无足轻重。
这无声的漠视,让几位官员心头一沉,准备好的开场白竟一时卡在喉咙里。
李崇义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份联名奏折,高举过顶。
“王爷!臣等联名具奏!国丧期间,先废太子,后赐死皇后、亲王,此乃亘古未有之剧变!虽有太上皇口谕,然国体攸关,礼法为大!”
“臣等忧心此举恐令天下惶惑,有伤陛下圣德,更动摇国本!恳请王爷暂缓行刑,召集宗室元老、内阁重臣,于太庙之前,共议国事,以安天下之心!”
他声音抑扬顿挫,带着文官特有的慷慨激昂,仿佛字字句句皆为国为民。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贾琮朱笔划过的声音,以及龙榻深处弘元帝微弱的呼吸。
李崇义举着奏折的手有些发僵,额头渗出细汗。周炳等人也感到了无形的压力,纷纷垂首。
终于,贾琮放下了笔。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一一扫过阶下六人。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和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几只试图撼动巨树的蝼蚁。
“李崇义。”
贾琮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方才说,废太子、赐死皇后亲王,有违礼制?”
“是……是!王爷明鉴!”李崇义连忙应道。
“那,”
贾琮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案上那份密报,
“昨夜亥时三刻,你于城西‘听雨轩’私会温体仁妻弟郑克礼,收受其纹银五千两,密谋在今日国丧大典后串联官员,弹劾本王‘挟太上皇以令朝野’、‘构陷皇后太子’,这……又是什么礼制?”
“轰!”
李崇义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剧颤,手中奏折“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惊恐地看向贾琮,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