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时,袁二狗成了陌刀队辎重营唯一的活口。
他在尸堆里爬行,断肢碎肉黏在脸上。月光下,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远处幸存的几处篝火旁,大食人正在用陌刀串起唐军的心脏炙烤,油脂滴在火堆里“滋滋”作响。
少年最终跌进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底插着十九把陌刀,刀柄朝下,宛如一座诡异的刀冢。每把刀柄上都系着身份木牌,在夜风中轻轻碰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嗒”声。
他抓起最近的一块木牌,借着月光辨认:
“陌刀队第三营,张老三,天宝九年入募。”
翻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若遇黑虫钻耳,以刀刺心。”
(二)行尸走肉
接下来的三个月,袁二狗像孤魂野鬼般在西域游荡。
他喝马尿解渴,吃死人指甲充饥。有次在戈壁滩上,他看见火长老赵的鬼魂在月光下徘徊,老兵的脖子上还插着那三支箭,走路时箭羽“簌簌”摇晃。
“赵叔…”少年嘶哑着嗓子呼唤,鬼魂却突然变成张剥了皮的血尸,尖叫着扑来。
当袁二狗终于爬回安西都护府时,守城士兵差点用弩箭射穿他的脑袋——这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浑身溃烂,怀里却死死抱着一把陌刀,刀柄上系着十九块身份木牌。
“都死了…”他把木牌一枚枚排在地上,“火长老赵,张老三,王校尉,书记官…全死了…”
“就剩我了。”
(三)终南剃度
五年后的至德二载,长安城飘着人肉香。
二十岁的袁二狗蜷缩在废弃的佛寺里,怀中女童正在他臂弯里慢慢变冷。安禄山的狼骑在城里挨家挨户搜掠,他们把婴儿挑在枪尖上当旗帜,把孕妇开膛破肚赌胎儿性别。
“阿兄…”女童用最后的力气扯他衣袖,“你袖口…有血…”
袁二狗突然发现自己在啃左手小臂。血肉的滋味让他想起怛罗斯河谷里,那些被炙烤的心脏。胃袋剧烈抽搐起来,他趴在地上干呕,吐出来的却是黑红色的血块。
幻境骤然扭曲。
再睁眼时,袁何人发现自己站在终南山的一座破庙里。
二十岁的袁二狗跪在佛像前,手中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剃刀。
“我佛慈悲…”少年对着残缺的佛像叩首,血从额头滴落,“弟子愿堕无间地狱,只求…只求…”
他终究没能说完那个愿望。
刀锋在头皮划出深浅不一的血痕,他却感觉不到疼。地上那半块破铜镜里,映出的不是人脸,而是一具正在啃食自己的骷髅。
“我……不配活着……”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铜镜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具啃食自己手臂的骷髅。
“你剃度,不是因为看破红尘。”柳三娘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带着讥讽的笑意,“是因为你不敢面对自己——你活下来了,而他们都死了。”
“闭嘴!”袁何人怒吼,可幻境中的袁二狗听不见。
他继续剃发,刀锋划破头皮,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他却浑然不觉。
“你想割的根本不是头发……”柳三娘低语,“你想割的,是自己的喉咙。”
刀锋突然变成陌刀,刀柄上刻着张老三的名字。
三十二年来压抑的恐惧、愧疚和愤怒如决堤洪水般奔涌而出。他恨葛逻禄的背叛,恨陌刀队的盲目,恨大食人的残忍,但最恨的是当年那个逃跑的自己。
“我本该和他们一起死…”袁何人泪流满面,“为何独我活着?”
袁二狗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刀尖抵住咽喉——
“铛!”
一柄拂尘击落陌刀。
现实中的袁何人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跪在二楼的废墟里,手中攥着的不是刀,而是一块染血的铜镜碎片。
镜中,战场幻象仍在继续。
(三)上清山的秘密
幻境再变。
上清山紫霄宫前,暴雨倾盆。
青年袁何人跪在石阶上,浑身湿透。
玄微子手持《度人经》,目光如炬:“你可知,我为何收你?”
袁何人低头不语。
玄微子突然掀开他的道袍,露出腰间溃烂的伤口:“尸毒入骨,还敢受箓?”
观礼的道士们瞬间变成腐烂的尸体,齐声尖笑:“偷学赶尸术的叛徒!”
袁何人踉跄后退,撞翻长生灯。
火焰中,浮现出他在乱葬岗翻动尸体的画面——
“你偷《太上洞玄灵宝灭度五炼生尸妙经》,是想复活谁?”柳三娘的声音如附骨之疽,“你妹妹?还是……那些死在怛罗斯的袍泽?”
袁何人如遭雷击,胸口剧痛。
他确实动过邪念。
在终南山的冬天,他挖开小妹的坟,将道书贴在尸骨额头上。
可爬出来的,不是妹妹,而是一具画皮妖!
那妖物穿着小妹的衣裳,对他咧嘴一笑:“阿兄,肉汤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