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2018年9月12日，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

行李箱的轮子卡在青石板缝里，我蹲下身调整时，看见迎新横幅在狂风中裂开道口子，露出背后斑驳的墙皮。墙皮剥落处，隐约能看见\"镜湖女子师范学校\"的字样，被雨水冲刷得发白。

\"林夏，304寝室对吧？\"学姐撑着褪色的红伞，指甲上的孔雀蓝指甲油掉了一块，\"跟我来，宿舍楼有点旧，别介意啊。\"

镜湖学园的宿舍楼是栋三层的苏式建筑，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缺了一角，风灌进来发出呜咽声。学姐在304门口停下，钥匙插入锁孔时，我听见隔壁303传来压抑的笑声，像是有人用枕头捂住了嘴。

\"住这儿的都是文学院的，\"学姐递给我钥匙，\"对了，晚上十点后别用走廊尽头的镜子，厕所有灯就够了。\"

\"为什么？\"我话音未落，头顶的声控灯突然熄灭，学姐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模糊不清。她凑近我，身上有股陈旧的檀香味：\"因为以前有个学姐，就是对着那面镜子......\"

\"学姐！新生orientation要开始了！\"远处传来男生的喊声，学姐猛地后退半步，红伞在地面投下摇晃的阴影：\"没事，快收拾吧，记得别锁门，查寝的会来。\"

她匆匆离开的脚步声消失后，我推开寝室门。霉味混着薰衣草香扑面而来，靠窗的床位挂着粉色床帘，床尾贴着hello Kitty贴纸。中间的桌子上摆着半瓶没盖盖子的风油精，旁边是本摊开的《古代汉语》，书页间夹着干枯的银杏叶。

\"你好！我叫沈玥！\"下铺突然探出个齐耳短发的脑袋，眼睛大得像鹿，\"刚去打水了，热水房在一楼，不过晚上别去，听说......\"

\"又在吓新生？\"戴黑框眼镜的女生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晃着湿漉漉的毛巾，\"我是周雨彤，临床医学大二，这位是文学少女沈玥，资深校园传说收集者。\"

沈玥吐了吐舌头，从枕头下摸出个笔记本：\"你来得正好，今晚我们要去试镜仙......\"

\"沈玥！\"周雨彤打断她，\"学生会说新生不能随便进旧教学楼。\"

\"旧教学楼？\"我好奇地凑近，看见笔记本上画着扭曲的走廊和破碎的镜子，\"镜仙是什么？\"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沈玥的眼睛在闪电光芒中亮起来：\"镜湖学园前身是民国时期的女子师范，1937年南京沦陷时，有七个女学生躲在旧教学楼的储物间里，被日军发现后......\"她压低声音，\"她们被强迫对着镜子自相残杀，最后全死在那面镜子前。后来有人说，半夜对着镜子喊'镜仙镜仙，我想看看你的脸'，就能看见她们的残影。\"

周雨彤翻着医学书插话：\"都是以讹传讹，旧教学楼只是年久失修，去年还有剧组来取景呢。\"但她指尖翻动书页的速度明显加快，我瞥见她正在看的章节标题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临床特征\"。

晚上八点，新生大会在礼堂举行。舞台上的聚光灯忽明忽暗，校长的讲话声像隔着水传来。我盯着前排学姐们的后脑勺，突然发现她们的发尾都别着银色发卡，形状像展翅的蝴蝶。

\"那是校徽，\"沈玥不知何时凑过来，\"民国时期就有的款式，只有毕业的学姐才有资格戴。对了，你注意到没？今晚所有镜子都被蓝布盖着，连卫生间都......\"

\"安静！\"学生会主席拍了拍话筒，反馈声刺耳地响起。我这才发现，礼堂两侧的壁镜果然都被蓝色幕布遮住，边角露出的镜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

散会后，沈玥拽着我往旧教学楼方向跑。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照见青灰色的砖墙爬满爬山虎，三楼的某个窗户突然闪过白色人影，又迅速消失。

\"看！\"沈玥激动地掏出手机，\"旧教学楼每晚十点会断电，但今天是新生入学日，说不定......\"

她的话戛然而止。我们转过拐角时，看见穿白大褂的校医正从侧门出来，手里提着黑色的医药箱。月光照亮他的侧脸，那是张异常年轻的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红得发紫。

\"快躲起来！\"沈玥低声说，\"校医室就在旧教学楼一楼，听说他负责处理......\"

\"处理什么？\"我盯着校医消失的方向，发现他脚边有水滴落，在青砖上汇成暗红色的小水洼。

沈玥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穿红裙的女生抱着书本跑过，我看见她胸前的校徽在月光下闪了闪——那是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镶嵌着细小的镜片。

\"是学姐！\"沈玥松了口气，\"听说她是文学社的，总在旧教学楼写稿到很晚......\"

她的声音再次卡住。红裙学姐跑过我们身边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她手里的书本上沾满暗红色污渍，而她的脸——那张脸白得像纸，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看不见我们。

\"快走！\"周雨彤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把抓住我们的手腕，\"新生orientation结束后，所有人必须回寝室，学生会要查寝的。\"

回到寝室时，墙上的挂钟正好敲响十点。沈玥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床，周雨彤开始用酒精棉片擦拭桌面，我则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漱。

风从破了一角的窗户灌进来，我裹紧外套，看见镜子被蓝布严严实实地盖住，边角露出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想起沈玥的话，我加快速度刷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

我猛地转身，什么都没有。但当我转回镜子方向时，发现蓝布的缝隙里，倒映出半张苍白的脸，嘴角上扬，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尖叫着后退，后背撞在瓷砖墙上。蓝布无风自动，露出镜面一角，上面有道暗红色的裂痕，像极了微笑的嘴角。

\"林夏？\"周雨彤的声音从寝室门口传来，\"怎么了？\"

我抓起牙刷冲进走廊，看见她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睡衣，手里握着保温杯。镜布重新盖得严严实实，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没事，\"我声音发颤，\"可能是风吹的。\"

周雨彤盯着我看了两秒，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布袋递给我：\"戴着吧，我奶奶给的护身符。\"布袋里装着晒干的艾草和一枚古铜色的硬币，硬币正面刻着\"光绪元宝\"，背面是模糊的蝴蝶图案。

半夜我被噩梦惊醒，梦见自己站在旧教学楼的走廊里，每扇门上都贴着封条，尽头的窗户透进月光，照亮了墙上的血迹。有人在我耳边低语：\"帮我找到......\"

我睁开眼，发现沈玥的床帘开着，她的床位空无一人。墙上的挂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走廊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拖鞋在走动。

\"沈玥？\"我轻声喊，没有回应。周雨彤的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然睡得很沉。我披上外套下床，刚走到门口，听见卫生间方向传来水流声。

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我看见沈玥站在镜子前，正在用口红在镜面上画着什么。她穿着白色的睡裙，头发披散在肩上，手腕上戴着串黑色的珠子手链——白天明明没见过这个。

\"沈玥？\"我走近些，发现她画的是朵并蒂莲，花瓣边缘用红色勾勒出锯齿状，\"你在干什么？\"

她没有回头，手腕继续挥动，口红在镜面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镜仙镜仙，我想看看你的脸......\"

\"别闹了，\"我伸手想拉她，突然看见镜子里的倒影——那不是沈玥的脸，而是张满是裂痕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开露出尖利的牙齿。

我猛地拽住沈玥的胳膊，她这才如梦初醒，口红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我......我怎么在这儿？\"她眼神迷茫，低头看见镜面上的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是我画的......我明明在睡觉......\"

卫生间的灯突然亮起，周雨彤举着手机站在门口，手电筒模式的白光照在镜面上，刚才的字迹和图案正在迅速褪色，只剩下淡淡的红色痕迹。

\"是梦游吗？\"周雨彤皱眉，\"明天带你去校医室看看？\"

沈玥摇摇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林夏，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学校的镜子......\"她盯着我身后的镜面，瞳孔突然收缩，\"你的头发......\"

我下意识摸向头发，摸到一片潮湿的触感。低头一看，手心里沾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铁锈味——那是血。

第二天早上，沈玥的笔记本不见了。

\"明明放在枕头底下的，\"她翻遍了整个寝室，\"里面记着所有校园传说，还有旧教学楼的平面图......\"

周雨彤正在整理解剖学图谱，闻言头也不抬：\"说不定掉在走廊了，昨晚你梦游......\"

\"不是梦游！\"沈玥突然提高声音，\"我记得很清楚，有人在我耳边说话，说要带我去看镜子里的真相......\"

我想起昨晚镜中的那张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桌上的风油精瓶倒了，在桌面画出不规则的痕迹，像极了镜面上的裂痕。

上午的专业课是《中国古代文学史》，授课的是位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老师，姓陈。他讲到魏晋志怪小说时，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同学们，镜中世界在传统文化里是很有意思的意象，比如《搜神记》里的'照妖镜'，还有......\"

他突然咳嗽起来，从口袋里摸出颗润喉糖放进嘴里。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银色戒指，戒指上刻着朵并蒂莲，花瓣中间镶嵌着细小的镜片。

\"陈老师以前是镜湖女子师范的校友，\"坐在前排的学姐回头小声说，\"他母亲就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后来......\"

她的话被下课铃声打断。我收拾书本时，看见陈老师夹着教案匆匆离开，教案本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我捡起照片，看见七个穿着民国女学生制服的少女站在旧教学楼前，她们身后的墙上挂着\"镜湖女子师范学校\"的木牌，每个人的发尾都别着银色的蝴蝶发卡。

\"林夏！\"沈玥突然拽住我，\"快看这个！\"她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校园论坛的新帖子：\"深夜探秘旧教学楼，拍到不可思议的画面！\"

帖子里有三张模糊的照片，拍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第一张是旧教学楼的走廊，第二张是布满灰尘的楼梯，第三张——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那是面破碎的镜子，镜面上的裂痕组成了一张人脸，嘴角上扬，露出尖利的牙齿。

回寝室的路上，我们经过校医室。窗户半开着，我听见里面传来男女的争吵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校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已经第三例了......\"

\"怕什么？\"另一个声音很耳熟，像是学生会主席，\"当年姑姑她们都没事，再说了，镜仙需要的是......\"

他们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沈玥拽着我躲在灌木丛后，我看见学生会主席从屋里出来，她的发尾别着那枚银色蝴蝶发卡，手里握着个黑色的小瓶子。

\"是丁敏学姐！\"沈玥低声说，\"她是文学社的社长，听说一直在写关于镜湖学园的恐怖小说......\"

丁敏走远后，我们溜到窗边。校医室的桌子上摆着几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标签上写着\"镜痕提取物\"。旁边是本打开的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第17号样本，应激反应强烈，符合镜仙仪式要求......\"

我正要细看，身后突然传来咳嗽声。陈老师抱着作业本站在走廊里，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两位同学，校医室是禁地，回寝室吧。\"

晚上七点，沈玥收到条匿名短信：\"想知道镜子的真相，旧教学楼三楼，今晚九点。\"

\"是恶作剧吧？\"周雨彤皱眉，\"最近总有人用这种方式骗新生去旧楼，然后拍他们被吓到的视频传上网。\"

但沈玥的眼睛亮起来：\"万一是真的呢？说不定能找回我的笔记本！\"她转头看向我，\"林夏，你陪我去吗？\"

窗外又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啪声。我想起陈老师的戒指，丁敏学姐的发卡，还有校医室里的神秘液体，最终点点头。

九点整，我们站在旧教学楼前。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沈玥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白天在小卖部买的红绳手链，上面坠着个银色的小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