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沐云并没有急着赶路去瑞宁城。他刻意放缓了脚步,不再施展身法,而是像一个真正的行脚客,沿着乡间小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
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在一个叫王家坳的小地方,他看见枯黄的田地里,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正佝偻着腰,用开裂的手掌捧起浑浊的渠水浇灌着稀疏的秧苗。
田埂上,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衣服、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背着个瘦小的婴孩,正吃力地挖着野菜。她的手指粗糙,布满和她这个年纪不符的裂口。
梁沐云走上前,递过去一小块干粮:“大姐,歇会儿吧。”
那妇人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看清他递来的干粮,眼中闪过一丝渴望,却又犹豫着不敢接。
梁沐云把干粮塞进她手里,温和地问:“今年的收成看着……不太好?”
妇人攥紧了干粮,眼圈瞬间红了:“哪有什么收成!去年遭了蝗灾,本就歉收。今年春旱,水渠又坏了,县里派人来看了一眼,说要修渠得交‘水利捐’!每亩地要交五斗粮!我们……我们连下地的种子都快吃光了,哪还有粮交捐啊!”她声音哽咽,背上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母亲的悲戚,哇哇哭了起来。
旁边一个农人接话道:“那水渠坏也是早晚的事,这才修了几年,那些当官的不知道从中拿了多少好处!如今还得我们这些人给他们善后!”
“就没人跟上面反映吗?偌大的官府一个人都不管?”梁沐云皱眉。
“管?”旁边一个歇息的老农拄着锄头,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官老爷只管收捐!什么‘剿匪捐’、‘城防捐’、‘马料捐’……名目多着呢!听说北边在打仗,又要加‘军饷捐’!顺帝爷那会儿定下的规矩,农税最高不过三成,而且不得以抵债的名义收取农户田地,现在?五成都打不住!交不上?交不上就抓人顶徭役,要不就拿地抵债!隔壁老李头,祖传的几亩薄田,就这么没了……”
梁沐云沉默地听着。顺帝废除跪拜、倡导男女平等、广设学堂、限制税赋……这些他记忆深处引以为傲的基石,如今在这些挣扎求生的百姓口中,竟成了遥不可及的传说,甚至是被贪官污吏肆意践踏的废纸。
梁沐云心累的慢慢挪移着身体,终于行至一棵大树下,将身体靠在树干上,坐在地上歇息。
连日以来的糟心事,让梁沐云感到全身上下到处都游走着让他身心疲惫的感觉,他不由得想起死去的苏悦妍等人,为什么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身边总是在死人!
他无奈的用手扶着额头,为什么,他身边亲密的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自己,这也是因为顺帝的理想吗?就因为这个理想,已经让数不清的人丢了性命,他们的牺牲难道就换来这样的一个中梁吗?
如果可以逃避,他梁沐云真的宁愿一辈子就待在林鞠韵他们那个小院子,就那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就算回不了原来的世界又如何?
是啊,他几乎快忘了,自己最开始只想回到原来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尽管也充满着挑战,可那里有着无数的亲人和朋友,带给他的绝不会是现在的无尽的痛苦。
没错,他太痛苦了,沉重的压力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是万众瞩目,无数人期待的顺帝转世,在他身上,寄托着这个国家,乃至整个极基大陆的希望。
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不想来到这个地方,更不想成为什么顺帝的转世,他只是想回到最开始那个普普通通,对生活和学习努力,感觉未来有奔头有希望的18岁少年。
他已经忘记了他今年几岁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对时间的概念就很模糊了,全靠别人才能勉强记住大概日子……想来他今年应该也过了20了吧?21?还是22?他自己也不清楚。
大家都想他成为顺帝,可是又有谁问过他想不想成为顺帝呢?
他没得选。
梁沐云用手擦着眼角的泪,努力不让泪水流出,他讨厌流泪,即便在这种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从小到大,他都讨厌流泪,只有弱者,失败者,逃避者,才会哭哭啼啼的求安慰。
梁沐云又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司徒晚晴,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他会不会和她站在一起,有没有可能成为她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人呢?
想想也不可能吧,即便在他那个世界,他也没办法给司徒晚晴幸福,唯一能帮到司徒晚晴的,也只是数学上吧。
这个世界的司徒晚晴就已经更不可能了,她要是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又会把自己杀了吧。
事到如今,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了,顺帝和枫月上神之间,诚然已经有了一道巨大的鸿沟,而真正的顺帝意识早就消亡了,当年的事,不是一个只有顺帝记忆的他能解释的清的。
没时间悲春伤秋了,梁沐云使劲拍打了下自己,随后站起来,目光又坚定的看向远方。
不管怎样,路还得走下去,哪怕前方没有路。
在另一个叫李家集的地方,他看到一个穿着破旧官服的小吏,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正踹开一户人家的破木门。
“张老三!欠的‘剿匪捐’到底什么时候交?再不交,就拿你闺女抵了!”小吏叉着腰,唾沫横飞。
屋里冲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扑通跪在地上,抱着小吏的腿哭嚎:“王差爷!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吧!我闺女才十四啊!求求您了!地里的苗刚出……”
“滚开!”小吏一脚踹开老汉,“宽限?军情紧急!北边天重国那些人打过来了,朝廷大军在拼命!耽误了军饷,你担待得起吗?给我进去搜!把人拉走!”
衙役们就要往里冲。
“住手。”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梁沐云挡在了门前,眼神冰冷地看着那小吏。
“你谁啊?敢管官差办事?”小吏斜着眼打量梁沐云,见他穿着普通,一脸不屑。
“她欠多少钱?”梁沐云问。
“哼,连本带利,一万中梁币!”小吏狮子大开口。
梁沐云从怀里摸出一沓钱,前些日子杀的那些贪官,除了发给百姓,他也留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些钱约莫一万多的样子,被他扔在小吏脚下:“够不够?”
小吏眼睛一亮,弯腰捡起银子掂了掂,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哟,还是个有钱的主儿?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阴鸷,“现在涨价了!两万中梁币!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我看你小子也是刁民同伙!给我一起拿下!”
衙役们狞笑着围了上来。
梁沐云眼神一寒。他本不想在小地方暴露实力,但眼前这蠹虫的嘴脸,让他胸中压抑的怒火瞬间升腾。
原本以为都是上面人发号施令,你们也是拿俸禄的底层人,沦落为那些贪官的鹰犬,罪不至死,本不想动手的,这可是你们逼的。
没有拔剑。
梁沐云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切入衙役之中。
只听得几声闷响和骨头碎裂的脆响,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便惨叫着倒飞出去,摔在地上爬不起来,胳膊腿都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那小吏脸上的贪婪瞬间化为惊恐,还没等他喊出声,梁沐云已出现在他面前,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呃……放……放手……我是官差……”小吏双腿乱蹬,脸憋得紫红。
“官差?”梁沐云的声音冷得像冰,“顺帝有令,官吏欺压百姓,罪加一等。强抢民女,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