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陈锋便离了住处,径往侯府去。
侯府正门朱漆剥落,倒有些岁月痕迹,两扇铜环在晨曦里泛着冷幽幽的光。门首立着两个披甲护卫,腰悬环首刀,身姿如松,一看便是行伍里出来的精锐。
陈锋上前,冲那面色稍和的护卫拱手:“这位大哥,在下陈锋,闻说今日侯府有诗会,特来凑个热闹。”
那护卫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着一身半旧青锦袍,眉宇间透着股沉气,不似寻常附庸风雅的纨绔,便也颔首还礼:“公子客气了。诗会本就是广邀文人雅士,无需请帖。”他指了指天上的日头,“只是辰时三刻才开席,公子若不急于进去,不妨先去附近转转。”
陈锋道了谢,心里那点揣度总算落了地。看来这诗会果然门槛不高,怕是侯府想借此网罗些可用之才。
离诗会还有个把时辰,他也不急着走,转身去街角酒肆打了壶烧刀子——这酒在冀州算不得上品,胜在够劲。拎着酒葫芦信步出了城,不多时便到了城外湖畔。
湖水晃着碎银似的光,几只水鸟贴着水面飞,翅尖掠起一圈圈涟漪。岸边柳树成荫,倒是个躲清静的好去处。陈锋寻了块背风的石头坐下,拔开葫芦塞子灌了口酒。
酒液入喉火辣辣的,带着股子糙粮食味。他咂摸咂摸嘴,心说这酒跟现代二锅头比差远了,口感寡淡,少了那股子冲劲。
他对这劳什子诗会压根提不起劲。眼下大乾朝风雨飘摇,北边烽烟烧得正旺,百姓流离失所,冀州更是首当其冲。这节骨眼上,不厉兵秣马,反倒有闲心办诗会,附庸风雅?
陈锋摇摇头,又灌了一口,眼神里带着点嘲弄。
“都三天了,怎么还没找到……”
旁边隐隐传来低低的嘟囔声。
“唉……京城如此,这冀州也如此,所谓才子,不是无病呻吟,就是烂醉如泥,大乾危矣!”
陈锋差点笑出声,提着酒葫芦站起身。扭头看去,不远处坐着个少年人。
那少年一身月白锦袍,腰束玉带,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竟有几分女相。不,不对,就是个女子。虽说束了胸,那胸前鼓鼓囊囊的弧度,绝不是男子能有的。她身后还跟着个随从,瞧着也是个清秀的小丫头。
至于那“烂醉如泥”……陈锋低头瞅瞅手里的酒葫芦,又闻了闻身上淡淡的酒气,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他扯了扯嘴角,没言语,提着葫芦就往回走,打算再去打一壶。
那少女听见他轻哼,眉头一皱,抬眼见他往客栈方向去,也没在意。
倒是她身后那随从,冷冷剜了陈锋背影一眼,嘴角撇着,不屑地嗤道:“这人倒有几分自知之明,不敢顶撞小……公子!算他识相!”
“罢了。”少女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回湖面,语气里透着失望,“生得一副好皮相,可惜了,若我朝年轻一辈都这般游手好闲,那真没救了。”
她不再理会,口中兀自低语:“自陆大人出了上联已过三日,竟无人能对……这可如何是好?”愁绪几乎要从话音里溢出来。
随从见主子愁眉不展,也跟着苦想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宽慰:“连陆大人自己都对不出,‘三才天地人’,这怕不是千古绝对吧?公子您也别太忧心了。”
少女听了只是叹气,失落地点点头,不再说话。随从也屏息静立,大气不敢出。
“这有何难?四德元亨利。”
陈锋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冷不丁在两人身后响起,打断了少女的思绪。
少女一愣,猛地转过身,怔怔看着路过的陈锋,眼神愕然。
随从见主子被打扰,柳眉倒竖,厉声呵斥:“你这醉猫!胡言乱语!《周易》乾卦四德,分明是‘元、亨、利、贞’!你这才三个字,也敢在此大放厥词,讨打不成?!”
陈锋瞥了这对主仆一眼,懒得费口舌,转身要走。
随从正要上前教训,却听身前的少女猛地失声:“这……这才是绝妙好对!妙!妙极!”
她转过身,激动地盯着陈锋背影,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惊喜与敬佩:“《周易》乾卦四德确是‘元、亨、利、贞’,但最后一字‘贞’,乃是当今圣上名讳!为避圣讳,故而删去一德!此对既合周易之理,又暗藏避讳之妙,巧夺天工,绝妙好对!”
那随从顿时僵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惭得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半句话也挤不出来。方才还趾高气扬,转眼自己成了笑话。
“阁下留步!”少女急忙喊住陈锋,快步上前,对着他深深一揖,“在下叶青鸾,阁下大才,寥寥数语便解我三日之困,敢问高姓大名?”
陈锋回头看向她,神色倒还真诚,不像作伪。他淡淡道:“市井酒鬼罢了,不值一提。看你愁眉紧锁,于心不忍而已。”特意把“酒鬼”二字咬得重了些。
随从的脸更红了,羞愧难当,慌忙抱拳:“原来是阁下好心,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还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