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八年的秋雨浸透建康城时,郗自信站在御史台的残碑前,指尖划过 “元嘉北伐议” 的刻痕。
第二次北伐的血痕尚未在大江北岸风干之时,宫城的工匠已经开始修补被魏军投石机砸裂的角楼。
他望着太液池里漂浮的断戟,戟尖挂着半片北魏军旗,蓝底狼头纹在碧波中晃出诡谲的光。
“裴大人,尚书台送来了新造的甲胄图谱。”
属官抱着牍卷快步走来,竹纸边缘沾着新鲜的丹砂,“太府寺说,去年损毁的三万副铁铠已补造半数,只是铁矿匮乏,新甲的甲片较之以往薄了三分。”
郗自信接过图谱,看见图中明光铠的胸甲处画着朱砂批注:“减厚以省材”。
十余年前他力谏的 “屯田积谷” 终究成了泡影,此刻连兵器甲胄都要偷工减料。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 —— 咚 ——”,与太液池畔冶铁作坊的锻打声交织,像极了滑台城下魏军的战鼓。。。
元嘉二十九年,春。
二月二,龙抬头,拓跋焘的死讯便随北风吹进了建康宫。
郗自信正在校对《魏书》,听见内侍尖细的唱喏声穿透庭院:“陛下召裴大人含章殿觐见 ——”
含章殿内的椒墙香浓得呛人,文帝刘义隆斜倚在龙榻上,病容被狂喜冲淡了几分。
他指着案头的八百里加急,素白的指尖碾过 “魏主拓跋焘遇弑” 的朱砂字迹,指腹上的老人斑在烛火下像极了地图上的宋魏边界。
“裴卿,” 帝王的声音带着久违的亢奋,“天助我大宋!天助我大宋呀!拓跋焘一死,伪魏必乱!”
郗自信叩首时,看见文帝袍角滑落的药囊 —— 那里面装着续命的参片,此刻却被随意的丢在了龙榻边缘。
“陛下,” 他手中抚摸着十年前檀道济的那枚 “忠勇” 玉珏,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竹简。
“昔三国魏·曹冏《六代论》曰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 以扶之者众也。拓跋焘虽死,伪魏根基未动,且我军新败未复,恐难。。。”
“又来这套!” 文帝猛地坐起,龙袍扫落案上的药碗,青瓷碎片溅在郗自信的靴面上。
“十年前你说 ‘再缓三年’,三年后又言 ‘民力未复’!如今拓跋焘授首,正是天赐良机!”
他指着郗自信手中的《苻坚载记》,“前秦败于淝水,乃因苻坚骄狂,非因时机不当!”
殿外突然响起沈庆之的脚步声,老将的铁刃甲在青砖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陛下,” 沈庆之的声音像被风沙磨过,“某刚从武库回来,新造的弩机有三成扣机失灵,马政司回禀,能用的战马不足五千匹。”
文帝的目光在沈庆之缠着绷带的左臂上顿了顿 —— 那是洪泽断后时留下的箭伤。
“沈公,” 他的声音软了几分,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朕已决意北伐。萧思话督东路,鲁爽统西路,臧质攻潼关,三路并进,必能光复河南。”
郗自信抬头,看见文帝袖中滑落的密诏,诏书上 “封狼居胥” 四字的墨痕未干,却被药渍晕染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