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王二年,孟夏。
镐京城头的青铜漏壶正滴下第七滴水珠。
郗自信盯着自己袖口绣着的三彩卷云纹,指尖因攥紧玉笏而泛出青白,这具身体的记忆也融合完毕。
晨雾未散的王宫内,廊柱上的饕餮纹在曦光中狰狞如活物。
他踩着湿滑的青石板随班而入,腰间的青铜腰牌“太史寮?姬”撞在朱漆门框上,发出细碎的清响。
“大夫今日面色不佳。”
左侧传来低笑,下大夫尹吉甫捋着花白胡须,袖口的麋鹿角纹随动作轻晃,“可是为昨夜的地震忧心?”
郗自信喉头微动,昨夜泾水流域的震动让他心有余悸 —— 那正是史书中“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的前兆。
他压低声音:“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泾水壅塞,恐非吉兆。”
尹吉甫瞳孔骤缩,刚要开口,便被前方的唱喏声打断:“天子驾临 ——”
三十六名执戟武士鱼贯而入,玄色甲胄上的蝉纹吞吐着晨光。
周幽王姬宫涅身着九章纹衮服(舜帝起十二章纹,周礼改为九章纹,始皇帝时未采用,东汉恢复十二章纹),腰间的蟠螭纹玉珏随步伐轻撞,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激起回音。
他身后跟着的褒姒裹着狐白裘,耳垂的东胡珍珠晃出碎光,比历史上更早入宫,也比之更添了几分妖冶。
“诸位爱卿,”幽王斜倚在九龙金漆榻上,随手抛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褒美人说昨夜梦见神鹿衔芝,此乃祥瑞。寡人意欲在骊山建鹿台,爱卿们以为如何?”
殿内霎时寂静如坟。
郗自信望着幽王眼下的青黑,想起史书中“幽王三年,褒姒大得宠,王即废申后及太子”的记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陛下!西戎斥候已至泾阳,边境告急文书堆至太史寮案头,此时当务之急是 ——”
“是为美人筑台!”褒姒忽然开口,声如碎玉投壶,“姬大夫屡屡以灾异为由阻挠陛下行乐,莫不是觊觎神器?”
她指尖抚过案头的《商颂》竹简,“昔伊陟相商,桑谷共生而大戊修德,灾异自消。陛下之德岂输大戊?”
郗自信抬眼,迎上褒姒眼底的冷光。
这个被后世戏称为“亡周妖妃”的女子,此刻正用袖口的蜀锦擦拭幽王的酒樽,金丝绣的雎鸠鸟在烛火下泛着诡谲的光。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史记》批注:“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
“陛下!”他突然跨前三步,玉笏击地发出金石之音。
“泾水地震,山陵崩摧,此乃阳失其所而镇阴之象!”
“岂不闻,庶征: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一极备,凶;一极无,凶。今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臣恐国将不国!”
幽王的笑凝固在脸上,褒姒的指尖顿在酒樽沿。殿外忽然掠过一声鸦鸣,惊得廊下铜铃乱响。
郗自信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在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可闻。
“好个‘国将不国’。”幽王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水上的羽毛。
“姬明,你可知妖言惑众之罪当如何?”幽王挥挥手,两名武士如鹰隼般扣住郗自信的肩膀,“念你先祖有功,今日免你死罪。来人,剜去其一目,以儆效尤。”
褒姒忽然起身,狐白裘扫过案几,《商颂》竹简哗啦啦散了一地。
“陛下,剜目太过残忍。不如让姬大夫去骊山司爟,每日为臣妾点燃烽火,也好将功折罪。”
幽王挑眉,忽然大笑:“美人果然仁慈。姬明,你可愿意?”
郗自信被按在地上,鼻尖嗅到地砖缝隙里的霉味。
他望着褒姒腰间晃动的玉连环,那是幽王去年命人用楚山玉璞(和氏璧出现地)雕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