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父亲(1 / 2)

显德五年,暮春。

御花园的石榴花开得正艳,柴守礼却无心赏景,盯着柴荣腰间的玉带出神 —— 那是他去年让人暗中加宽的,为了遮住日益明显的腹水。

“舅父在看什么?” 柴荣笑着伸手,却在触及花朵时剧烈咳嗽起来。

“陛下龙袍该改改了。” 他掩饰般抬手,“太瘦。”

帝王愣了愣,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带至腹部:“舅父瞧,朕都有将军肚了。” 掌心下的肌肤滚烫,却毫无弹性,分明是肝内存有腹水的征兆。

柴守礼喉头一紧,想起太医院的诊断:“毒火攻心,亟需静养。” 他强作镇定:“臣让人送了茯苓粥,消水肿。”

柴荣松开手,望着远处的勤政殿:“等前方捷报传来,朕一定好好歇几日。”

老人突然屈膝向下跪去,拐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陛下!” 他忘了君臣之礼,忘了史书的走向,“当年郭威陛下让您改姓郭,是为了保你周全,可您如今。。。”

“舅父!” 柴荣急忙搀扶,终未让自己的亲爹跪下,“别说了。”

帝王的声音里有警告,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老人抬头,看见柴荣眼中的血丝,忽然想起邢州老宅的土墙上,少年柴荣学前人刻下的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

他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里面是晒干的艾草:“放在枕边,驱蚊。”

柴荣接过时,锦囊里掉出张纸条,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勿熬夜,勿动气,勿轻信铅丹。” 帝王忽然笑了,像回到了童年,亲爹偷偷塞给他糖果时的模样。

“舅父可知,” 他轻声道,“朕最怕的不是死,是史书里写‘世宗怠政’。”

暮春的风卷起花瓣,老人望着儿子鬓角的白发,忽然明白有些命运早已刻在骨血里 —— 他是父亲,却也是见证者,见证一个帝王用生命践行 “以十年开拓天下” 的誓言。

当晚,柴荣在勤政殿批完最后一份《均田图》,忽然想起枕边的艾草锦囊,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笑。

而老人在太尉府望着星空,握紧了当年妻子留下的银簪 —— 那是他唯一能给儿子的,超越君臣的牵挂。。。

显德六年,正月。

汴京皇宫的龙池边,垂杨的柳絮正扑在柴守礼的青衫上。这位被朝野尊为 “舅父” 的老人握着雕花拐杖,杖头的龙头纹已被磨得发亮,如同他此刻揪紧的心。

“陛下今日可曾用午膳?” 他问向身旁的宦官,目光却死死盯着远处勤政殿的飞檐。

小宦官低头回话,声音里带着忐忑:“回、回太尉,陛下卯时便召见枢密使,至今未进米粮。”

柴守礼喉间滚动,想说 “去把朕的儿子叫来”,却硬生生吞回。他清楚,在这金銮殿内外,他只是 “皇舅柴守礼”,而非 “生父柴守礼”。

勤政殿的铜门 “吱呀” 开启时,柴荣的咳嗽声像破风箱般漏出。帝王身着明黄龙袍,却掩不住肩头的嶙峋,腰间的玉带松了两扣,在晨风里晃荡。

“舅父怎来了?” 柴荣强撑着笑,却在弯腰时剧烈咳嗽,绣着蟠龙的丝帕染上点点暗红。

柴守礼本能地伸手去扶,却在触及龙袍前收回,改为重重叩首:“陛下万金之躯。。。”

“快起!” 柴荣急忙伸手搀住,温热的掌心触到柴守礼鬓角的白发,“君臣之礼在朝堂,父子之情在宫闱,舅父勿要多礼。”

四个字如重锤砸在柴守礼心上。他望着柴荣眼下的青黑,想起三十余年前在邢州老家,怀中襁褓里的婴儿皱着小脸啼哭,如今却已成为让契丹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帝王。

“带了些银耳莲子羹。” 柴守礼转身示意仆从捧上食盒,声音发闷,“润润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