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而沉重的天幕正一点点地向远方徐徐撤去,早起的秃鹫在那半明半暗的天空中盘旋,遥远的天际,一颗巨大的最后的晨星正凝视着大地,犹如一只孤寂的独眼。
龟兹城门缓缓打开。
郭昕向后面咧嘴一笑:“眨眼一晃,今年好像就是贞元十六年了吧,老伙计们,可还记得‘六花阵’,就用此阵再拼一把,为咱们送行吧。”
木昭普从怀中取出珍藏的《孝经》,撕下了一页裹在箭上,递给了身后那最有准头的伙头兵:\"老弟,替我儿射中尚绮心儿那个狗贼!\"
城中,郑铁匠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凶光。
他抡起铁锤砸向火炉,迸溅的炭火瞬间引燃地面积油,顺着拆下来的梁木蔓延到废弃的八牛弩机,再到地面散乱的粮草。
当烈焰吞没整座城池时,老人佝偻的身影在火海中挺得笔直,宛如一杆飘扬的旗帜。
城外,尚绮心儿在吐蕃帅旗下看到龟兹城燃起的熊熊烈火,想着马上就要遂了心愿,发出了放纵的狞笑,志得意满间冲传令兵大叫,“传我命令,都给我往前压,不留一丝缝隙,休要放跑了那边突围的任何一只老鼠”,此刻报复心切的他已然不顾大军刚刚陈列,尚未成型即安排四面八方的吐蕃士兵乱哄哄向前。
木昭普看着远处吐蕃帅旗,突然放声大笑:\"好好好!老郑,等着我!最后一顿葡萄酿的庆功宴咱们就到阎罗殿喝了\",他脱掉身上铁甲,露出满身狰狞的旧疤,胯下马儿又快了一分,眼眶中挥洒的泪花连成了两道横线,\"当年在怛罗斯,高仙芝大帅就是这么烧的粮仓。。。那时候还有退路。\"
郭昕突在白发残兵军阵的最前面,横刀挥舞:“龟兹城可破,安西魂不灭!”
“安西,安西。。。”,身后的那丛丛白发如银枪林立,残破的甲胄在风沙中撞出沙哑的碎响,残军祭起“六花阵”向敌军凿去。
龟兹城墙在他们身后轰然崩塌,四十余年的烽烟凝成了最后的烽燧。
白发军阵前进的路上,漫天飞舞着吐蕃兵卒的血肉残肢。
不时有白发老卒力竭掉队,掉队的老卒在层层包围的最后一刻,都会努力把身体摆向长安的方向。
朔风卷着黄沙,最前方那面玄色旗帜一往无前,气势无双。
\"放箭!放箭!\"尚绮心儿见到白发残军已冲至一箭之地,浑然不顾前方还有吐蕃士兵正在抵挡安西老卒的冲锋,狞笑着下令。
箭雨落下时,木昭普突然甩出他塞在腰间的珍藏的《孝经》,书页间藏着从商队换取的磷粉,遇风自燃,化作火蝶迷了吐蕃弓手的视线。
就在此时,隐在一旁最有准头的伙头兵已弓似满月,射出了手中唯一的箭矢。
只见尚绮心儿的护卫仓促间举起的盾牌应声而裂,连带着射碎了尚绮心儿的黄金面甲。
尚绮心儿惊惶后撤,大喊,“快保护我”。
\"就是此刻!\"郭昕的横刀贯穿两名盾兵,木昭普的陌刀劈断三杆长矛,刀刃顺势劈开了尚绮心儿亲卫独有的铁胄。
白发老帅最后的目光钉向苍穹,喉间挤出半句嘶吼:“直捣黄龙——”
四棱马槊如流星贯日,尚绮心儿的头颅飞起时,吐蕃大纛轰然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