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厂人事科铁门出来时，日头正晒得慌。

苏青捏着那页盖了红章的临时工登记表，想着人事科科长趴在办公桌上写入职登记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抬眼时那眼神跟锥子似的。

\"瞅啥瞅？\"苏青心里哼了声，面上却跟没事人似的，把表往娄晓娥手里一塞，\"拿着，以后这就是你吃饭的家伙。\"

他知道刘科长那眼神啥意思——黑五类子女进厂，搁哪儿都是炸锅的事儿，可他苏青占着监督劳动改造的理儿，到哪儿都能把胸脯拍得山响。

大不了回头娄晓娥真捅了娄子，他写份检查往党委桌上一放，说句思想监督不到位，顶天了也就是被领导指着鼻子骂两句，还能掉了乌纱帽不成？

拐进文艺科办公室时，张秀兰正趴在长条桌上画戏服设计图，儿子苏光在旁边的婴儿床里扑腾着小腿儿，见了苏青就哇啦哇啦伸手。

\"回来了？\"张秀兰头也没抬，手里的彩铅笔在纸上勾着戏服设计图，\"桌上有凉茶，自个儿倒。\"

\"我给你带新人来了。\"苏青把娄晓娥往前一推，\"秀兰，这是娄晓娥，以后归你管，让她跟着学学登记道具、整理戏服啥的。\"他又扭头对娄晓娥使了个眼色，\"晓娥，这是我们科的张秀兰同志，也是我爱人，以后好好跟她学。\"

娄晓娥赶紧鞠了个躬，声音细若蚊蝇：\"张同志好，我……我会好好干活的。\"

张秀兰这才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娄晓娥一眼，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点点头：\"行，一会儿我带你去仓库认认门。光儿醒了有阵子了，你要不忙，先帮我看会儿孩子？\"

\"哎，好嘞！\"娄晓娥连忙跑到婴儿床边，见苏光正啃着自己的小脚丫，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晃了晃床头挂着的拨浪鼓。

苏青瞅着媳妇这安排挺妥帖，刚想坐下来喝口水，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许大茂探个脑袋进来，手里扬着个放映计划表：\"苏科长！公社那片儿《熔炉》轮放完了，今儿我想着先休息几天再下乡……\"他话说到一半，眼睛突然瞅见婴儿床边的娄晓娥，\"嚯，这谁呀？咱们科新来的？\"

娄晓娥被他瞅得脸一红，往后缩了缩。苏青踢了许大茂一脚：\"瞎咋呼啥？这是娄晓娥，新来的临时工，负责仓库管理。\"

许大茂哦了一声，绕着娄晓娥转了半圈，咧嘴一笑：\"娄同志你好你好，我叫许大茂，放映员，以后放电影缺啥道具您多关照。\"他那眼神跟过筛子似的，把娄晓娥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心里头直犯嘀咕：这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还挺好看的，咋跟苏青扯上关系了？

娄晓娥赶紧低下头：\"许同志客气了，我初来乍到，还请您多指教。\"

苏青懒得看许大茂那副猴儿样，挥挥手：\"行了行了，汇报完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他心里清楚，现在娄晓娥跟许大茂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管这俩人以后怎么折腾，不过那都是后话事儿，眼下最要紧的是去厂长办公室交差。

苏青刚走到厂办楼道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杨厂长的咳嗽声。苏青推门进去，见杨厂长正跟聂主任凑在办公桌前看文件，俩人脑袋快碰到一块儿了。\"厂长，聂主任。\"

杨厂长抬起头，瞅见苏青就乐了：\"说曹操曹操到，正念叨你呢。\"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娄家那事儿……你还真给办下来了？\"

聂主任也放下文件，眯着眼看苏青，带着点儿探询。

苏青也不绕弯，直接说：\"办妥了，临时工，在文艺科，我媳妇盯着呢。\"

\"你可真行！本事不小呐。\"杨厂长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敲着桌面，\"黑五类子女进厂，你咋做到的？我昨儿跟你说啥来着？这事儿烫手！\"

\"烫手也得有法儿接啊。\"苏青掏出烟盒，给杨厂长和聂主任各递了一根，\"我找街道王主任开的推荐信，名义是监督资本家子女劳动改造。您想啊，把她放在厂里，天天跟工人一块儿干活，这不比让她在社会上瞎混强？\"

杨厂长听完噗嗤笑了：\"你这脑袋瓜子，聪明劲儿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了。说吧，拿了人家多少好处？\"

苏青瞅了眼聂主任，见他没吭声，就直说了：\"给我儿子光儿弄了对金镯子，成色还行。\"

\"金镯子？\"聂主任眉头一挑，\"小苏啊，这事儿要是传出去……\"

\"我知道，心里有数呢。\"苏青赶紧打断他，\"所以才跟您二位说实话。这事儿办得是有点擦边球，可道理占着理呢——监督改造嘛，总得有点改造的样子不是？再说了，真要有人揪着不放，大不了把娄晓娥踢出厂，我写份检查，认个监督不力的错，没物证没口供的，能咋地？\"

杨厂长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摇摇头，又笑了：\"得嘞，算你小子有本事。老聂你看，人家娄老板求我半天我都没敢应，小苏转头就把事儿办了，还办得滴水不漏。\"

聂主任原本紧绷的脸也松快了些，接过苏青递来的火柴点上烟，笑道：\"行，你心里有数就好。以后这种事儿……哎，下不为例啊！\"

他见苏青连这种私密事儿都敢当着他的面说，心里头那点距离感顿时少了许多，觉得这年轻人虽然胆大，却也懂得分寸，现在又把私事摆在他面前，好感更添几分。

苏青心里明白，跟厂长和聂主任交底，既是表忠心，也是递投名状。他掐灭烟头，站起身：\"厂长，聂主任，那我先回去了，文艺科还有一堆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