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贤王也信佛?” 她走上前,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复杂:“清辞……”
“不敢当,” 她淡淡一笑,“左贤王还是叫我沈姑娘吧。”
他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问:“你……还好吗?”
“很好,” 她点头,“托左贤王的福,我已定下亲事,不日便要嫁人了。” 她说的是吏部侍郎的公子,那是母亲千挑万选的良配,家世清白,为人稳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被掩饰下去:“那就好,恭喜。”
“同喜,” 她看着他,“也恭喜左贤王,得配佳人,前程似锦。”
风吹过,桃花落在她的发间,也落在他的肩头。他忽然伸出手,似乎想为她拂去头上的花瓣,手伸到一半,却又猛地顿住,尴尬地收回。
“清辞,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左贤王不必再提,” 她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过去的,早已过去了。左贤王如今是匈奴的左贤王,我是大唐朝的沈清辞,我们之间,本就隔着万水千山,和……一个匈奴公主。”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无奈:“清辞,我没有办法……我若不那样做,根本活不下来……”
“我知道,” 她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落花,“为了活着,为了情报,你可以娶匈奴公主,可以做左贤王。这些,我都懂。” 她懂,可懂了,心还是会痛,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入,密密麻麻,无休无止。
“清辞……”
“左贤王,” 她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你我之间,早已回不去了。你有你的家国使命,我有我的人生归宿。从此,江湖路远,不必再见。”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风吹起她的裙角,像一只想要飞却再也飞不起来的蝶。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寺门拐角,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染红了掌心的纹路。他想喊住她,想告诉她,他从未忘记过她,想告诉她,娶匈奴公主只是权宜之计,想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可他不能。他是左贤王,是肩负着秘密使命的“叛徒”,他不能再拖累她。那句“忘了我”,是他能给她的,唯一的保护。
和亲的事宜进展得很顺利,李惊寒完成了他的“使命”,即将带着匈奴公主离开长安。
离开的那天,正是暮春时节,长安城飞花漫天,像下了一场盛大的雪。沈清辞没有去送,只是站在朱雀大街的街角,远远地望着和亲的队伍。
他骑在马上,依旧是那匹黑马,只是身上换了匈奴的王袍,显得格外刺眼。匈奴公主依偎在他身边,笑容灿烂。他偶尔侧头跟她说着什么,神情温和。
沈清辞看着他,看着他策马远去的背影,看着那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飞扬的柳絮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吹过,漫天的柳絮飞扬起来,落在她的发上,脸上,肩上,像极了那年他离开时的景象。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年少的憧憬和期盼,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荒芜。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扫墓,看到坟前飘飞的纸钱,也是这样洋洋洒洒,如同飞雪。
原来,这满城的飞花,从来都不是春天的馈赠,而是为她送葬的纸钱。
葬的是她死去的爱情,葬的是她那段无疾而终的少女时光,葬的是那个曾在桃花树下对她说“等我”的少年。
她曾以为,他是她的良人,是她的归宿,是她穷尽一生也要等待的光。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场自欺欺人的强求。
他回来了,却不是为了她。他活着,却已不再是她的李惊寒。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万水千山,还有国仇家恨,还有另一个女子的身影,和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沈清辞缓缓抬起手,接住一片飞舞的柳絮,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那柳絮便随风而去,不知落向何方。
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长安城的暮色越来越浓,将她的身影渐渐吞噬。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一声又一声,像是在为她逝去的爱情,敲起送葬的丧钟。
后来,她嫁给了吏部侍郎的公子,相敬如宾,安稳度日。只是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笑,再也没有人见过她抚琴作画,那卷《凉州词》,被她深锁在箱底,再也没有打开过。
而李惊寒,回到匈奴后,继续做他的左贤王。据说,他在一次与唐军的战役中,“意外”身亡,尸骨同样无存。有人说,他是为了保护情报而死,有人说,他是故意死在唐军手里,以求解脱。
只有沈清辞知道,在他策马远去的那一刻,在她站在暮色里,看着满城飞花如纸钱般飘落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一切,就已经死了。
长安的花,年复一年地开,年复一年地落。只是再也没有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在桃花树下,对她说“清辞,等我”。而她,也早已在那场盛大的飞花葬礼中,埋葬了所有的青春与爱恋,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在这繁华的长安城里,日复一日,看着暮色四合,看着飞花漫天,像是在看一场永不落幕的,为她自己举行的葬礼。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不是生离,不是死别,而是你站在我面前,我却知道,我们之间,早已隔着万水千山,和一个永远无法回头的过去。这满城飞花,终究是为我一人,落尽了相思,落尽了魂灵,只留下这无尽的悲凉,在长安的暮色里,亘古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