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她生疼:“岭南瘴气深重,那陆家子……”
“沈大人慎言。”她冷冷打断他,“如今我已是旁人未婚妻,与大人应当避嫌。”
他忽然松开手,后退半步,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秋风卷起满地残荷,谢明宁看见他发间竟有了几根白发,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立在窗前的青衫少年。原来不过一年光景,他们都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婚轿出城那日,忽然下起暴雨。谢明宁隔着雨帘,看见沈砚清的迎亲队伍从对面走来。公主的花轿金碧辉煌,比她的奢华十倍,轿前引路的,是新帝亲赐的金吾卫。两列队伍在朱雀桥头擦肩而过,她听见对面传来礼乐声,也听见自己轿夫的碎碎念:“听说沈大人今日双喜临门,既封相又娶亲,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轻轻掀起轿帘一角,透过雨幕,看见沈砚清骑在高头大马上,红袍玉带,风光无限。他忽然转头,目光穿过雨帘与她相撞,眼底翻涌的情绪让她心悸。她想笑,却发现嘴角早已冰凉,一滴泪混着雨水落下,砸在婚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
三个月后,岭南传来噩耗:陆家船队遇上海难,无人生还。谢明宁跪在灵堂前,看着丈夫的衣冠冢,忽然想起出嫁前母亲偷偷塞给她的锦囊,里面装着半粒解毒丸,还有一张纸条:“沈砚清呈上的《百官行述》,缺了最关键的第三卷。”
她忽然想起沈砚清封相那日,曾秘密召见她父亲,出来时两人脸色都格外凝重。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一颗棋子。谢明宁摸着腰间的玉佩,那是沈砚清送她的定情之物,此刻却硌得她心口生疼。她忽然笑了,笑声惊起梁上寒鸦,在苍白的天空下划出一道黑色的痕。
冬至那日,谢明宁独自登上景山。雪落在她素白的襦裙上,像极了那年父亲书房外的春雪。她望着远处的紫禁城,想起沈砚清曾说过,登上最高处才能看清这万里山河。如今他大概已经坐在金銮殿上,俯瞰着他的江山,只是不知道,在这江山里,是否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明宁。”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砚清穿着黑色大氅,发间落雪,竟与初见时一模一样。只是此刻他眼中再无当年的锐意,只剩无尽的疲惫与痛楚:“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陆家的事,是意外。”
“意外?”谢明宁转身看他,忽然笑出泪来,“沈砚清,你连科举舞弊案都能设计,连新帝的禁军都能调动,一场海难,你会控制不了?”
他脸色瞬间惨白,伸手想抱她,却在触到她肩膀时猛然缩回——她穿着丧服,胸前别着的,是陆家的孝牌。
“明宁,给我些时间……”他声音沙哑,“等我彻底掌握兵权,等我能与太后抗衡,我就带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
“然后呢?”谢明宁打断他,“等你做了皇帝,再把我藏在哪个冷宫?或者等你有了新的宠妃,再赐我一杯毒酒?”
她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悬崖边缘。雪越下越大,远处的紫禁城渐渐模糊成一片金黄:“沈砚清,你总说为了大局,可你知不知道,你的大局里,从来没有我。”
他忽然扑过来想抓住她,却只扯到一片衣袖。谢明宁看着他眼中的惊恐与绝望,忽然觉得无比轻松。她松开手,任由自己坠入漫天风雪,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呼喊,混着远处的钟鸣,消散在天地间。
雪落在她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个春雪未消的午后。青衫少年立在窗前,回头看她时,眼中有细碎的光。她听见自己轻声说:“原来这世上最凉的,不是雪,是人心。”
沈砚清疯了般扒开积雪,抱住早已没了气息的谢明宁。她的发间还沾着他送的玉簪,嘴角凝固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痕。他忽然想起那年灯会,她指着漫天孔明灯说:“若有一日我想飞了,你会不会放我走?”
此刻他终于明白,她从来都不是笼中雀,而是要展翅的凤。可他却用权谋做网,将她困在这金丝牢笼里,直到她宁愿粉身碎骨,也要挣脱这一切。
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将两人的身影覆盖。远处的紫禁城传来钟声,新帝登基的诏书,正在送往各个州县。而那个曾说要带她看遍万里山河的人,终究只能抱着她的尸体,在这寒山上,听尽一世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