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金雀锁(2 / 2)

不知何时,他已站在身后。龙涎香混着雪水寒气,她望着他发间新添的霜色,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密信——那封藏在青瓷笔洗夹层的血书,写着\"河银案乃栽赃,御赐笔洗内有玄机\"。

\"皇上待臣女恩重如山。\"她合上书卷,指腹摩挲着页角焦痕。那是前日她试图烧毁《西域行记》时留下的,终究还是舍不得。

司徒澈忽而握住她的手,掌心薄茧擦过她指节:\"明日随朕去城郊狩猎如何?你从前总说想骑汗血宝马。\"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未化的残雪扑在窗纸上。钟卿悦望着他眼底压抑的期待,想起十六岁茶肆初见时,他听她争论包青天断案逻辑时,也是这般发亮的眼神。

狩猎那日,她骑着追风踏过雪原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弦响。转头瞬间,却见司徒澈张弓射落一只盘旋的雄鹰,金色箭羽擦着她鬓边飞过,钉入三丈外的胡杨树干。

\"此箭为誓,\"他翻身下马,龙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朕要护你一世周全。\"

她望着箭杆上缠绕的红丝带,认出是自己去年绣给太后的万寿礼边角料。风掀起她的狐裘披风,露出内衬上细密的针脚——那是她照着《西域行记》绣的骆驼商队,至今未敢完工。

大沥二十五年春分,钟卿悦在坤宁宫接到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琥珀色酒液注入夜光杯时,她听见随侍宫女说,皇上今早又驳回了御史台的选秀奏疏。

\"娘娘可还记得,\"宫女忽然压低声音,\"那年皇上为您罚了三十三位言官?\"

酒液晃出杯沿,在织金毯上洇成暗痕。钟卿悦望着案头新换的青瓷笔洗,想起上个月整理司徒澈书房时,在暗格里发现的半卷《游仙窟》——那是她及笄那年遗失的手抄本,扉页上多了行小楷:\"愿化清风伴卿游\"。

今夜月正圆时,司徒澈带着满身雪气进了殿。他鬓间的霜色又重了些,却仍笑着递来个檀木匣:\"西域来的葡萄干,你最爱拌在酪子里吃。\"

匣中干果还带着暖炉的温度,她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带着一身寒气,却捧着温热的杏仁酪站在她面前。

\"皇上可知,\"她捏着葡萄干的手忽然发抖,\"臣女十五岁放的纸鸢,后来落在了御花园的柏树上?\"

司徒澈的动作骤然顿住,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看见他喉结滚动,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飘在云端:\"那纸鸢上写着'愿逐白云去',后来被人用金镶玉的丝线系在了柏树枝上。\"

殿外传来更声,已是子时三刻。司徒澈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指腹擦过她耳坠时终于不再颤抖:\"朕曾梦见你骑着汗血宝马奔向沙漠,\"他的声音轻得像雪,\"可朕连你衣角都抓不住。\"

钟卿悦望着他眼底倒映的月光,终于读懂这些年他藏在龙涎香里的心事。原来那年茶肆初遇,他不是偶然经过;原来青瓷笔洗里藏的不是玄机,是他让人仿制的她父亲常用的款式;原来每次她提及自由时,他眼中的暗潮,是困兽对天空的渴望。

\"皇上可曾后悔?\"她轻声问,指尖抚过他腕间早已淡去的齿痕。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朕后悔没在十六岁那年,带你逃出这紫禁城。\"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钟卿悦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想起《西域行记》里写的:\"当沙漠玫瑰盛开时,旅人会看见逝去的春天。\"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男子,他发间的雪色正被晨光染成金红,像极了那年茶肆里,落在他青衫上的一片夕阳。

史书终究没记下这些。后来的人只知道,大沥朝有位钟皇后,一生圣宠——却不知道,在某个无人的春夜,皇上曾对着她的背影,轻轻说了句:\"卿悦,你看,这天下都是你的牢笼,可朕,连做你牢笼的资格都快没了。\"

晨露落在檐角铜铃上,惊起一蓬碎光。钟卿悦望着远处宫墙,忽然想起父亲书房的对联:\"铁骨铮铮昭日月,冰心皎皎映乾坤\"。如今她终于明白,有些牢笼是金雀自己衔来的枝桠,而有些翅膀,早已在展翅前就被温柔的手折断。

风卷着葡萄藤叶轻响,她转身时,司徒澈正望着她发间的金雀步摇出神。那是他亲自设计的纹样,雀喙衔着一粒东珠,像极了那年他眼中,她偷喝新茶时沾在唇角的茶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