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合花(2 / 2)

我望着她发间的银簪,那是父亲送的及笄礼,刻着“一生一世”四个字。如今这四个字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像极了这深宅大院里所有说过的誓言。

天快亮时,我让瑞珠取来那柄鎏金匕首。这是去年父亲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战利品,刀鞘上刻着突厥文的“勇气”。刀刃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映出我眼下的青黑——昨夜我对着两支簪子坐到天明,最终将金步摇插进髻中,羊脂玉簪则收进了妆奁最底层。

卯时三刻,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念出“萧氏女择定世子为婿”时,我听见人群里传来压抑的抽气声。薛韫霆的脸色瞬间阴沉,薛亦琛则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瑞珠替我换上婚服时,指尖触到我藏在袖中的匕首,忽然浑身发抖:“姑娘,您这是……”

“不过是防身罢了。”我望着镜中嫁衣上的金线凤凰,它们张牙舞爪地扑腾着,却永远飞不出这金丝绣成的牢笼。

吉时已到,我被瑞珠扶上花轿。红盖头落下的刹那,我听见街角传来卖糖画的梆子声,忽然想起八岁那年,父亲曾偷偷带我出过一次府。那时他还不是镇国将军,只是个普通的武将,用粗糙的手掌替我举着糖画,笑得像个孩子。

花轿忽然颠簸起来,紧接着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我攥紧袖中匕首,听见薛亦琛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阿初莫怕,是太子的人……”

话音未落,轿帘被猛地掀开,薛韫霆的脸出现在眼前,眼中燃着怒火:“萧念初,你以为选了他就能保住将军府?”他手中长剑直指我咽喉,却在看到我发间金步摇时忽然顿住。

我扯掉盖头,任由金步摇坠在地上,珍珠碎了一地:“太子殿下不是早就知道,我怎么选都是错?”袖中匕首出鞘,冰凉的刀锋贴上薛亦琛的脖颈,他眼中闪过惊讶,却没有躲。

“你们要的不过是玄甲军的兵符,”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冰窖里传来,“可我偏不让你们如意。”刀锋刺破他的肌肤,鲜血滴在我嫁衣上,像极了后园那株被我亲手砍断的夜合花,断口处渗出的汁液,也是这样暗红的颜色。

薛韫霆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好个镇国将军之女,果然够狠。”他挥剑斩断我发间余下的簪子,青丝如瀑般散落,“但你以为,杀了他,就能逃得掉吗?”

皇宫的正殿里,陛下斜倚在龙椅上,望着我染血的嫁衣,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萧姑娘果然烈性,只是……”他抬手挥了挥,旁边的太监捧来一个鎏金酒壶,“念在你父亲为国尽忠的份上,便赐你全尸吧。”

酒液入口时带着苦涩的甜,像极了这些年他们喂给我的糖衣炮弹。我望着殿下跪着的两人,薛韫霆的目光冷如刀锋,薛亦琛则盯着我手中的酒杯,眼中竟有一丝慌乱。

“知道为何选你吗?”我忽然笑起来,任由酒杯从指间滑落,“因为只有你,会在我拔刀时不躲不闪。”话音未落,喉间涌上腥甜,我看见薛亦琛冲过来抱住我,他的眼泪滴在我脸上,烫得惊人。

原来,他竟也会哭。

“阿初,我……”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被我挥手打断。喉间的剧痛渐渐蔓延到全身,我望着殿外初升的朝阳,忽然想起那年在撷芳园,他指着一株夜合花说:“这花只在夜里开,像极了……我藏在心底的心事。”

原来有些心事,终究是要等到失去时,才敢说出口。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看见的,是薛韫霆握紧的拳头,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原来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没有赢家。

夜合花,夜合花。原来这花的花语,是终夜盛放,却等不到黎明。

我终究,是这深宫里的又一朵白海棠,被风雨折了枝,零落成泥,无人问津。

大殿外的风卷着落花掠过,我听见有人在哭,有人在笑,而我,终于可以合上眼,不再看这满是阴谋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