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冰封的土壤(1 / 2)

1988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杨进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东八里庄的田埂上,冻土在脚下发出脆响。他手里攥着纺织厂的设计图,纸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

村委会的土坯房里,人们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哈出的白气在房梁上凝结成了一层薄霜。杨进京站在人群中央,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的图纸,还没等他开口,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

“又搞新花样?”说话的是砖窑的老李头,他磕着旱烟袋,火星四溅,有几颗甚至落在了他那件褪色的军大衣上。“榨油厂还没整明白呢,又想织布?”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和不屑。

会计徐有田蹲在一条破旧的条凳上,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地说:“进京啊,账上就剩八百六十五块三毛二了,连台缝纫机都买不起!”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微弱,但却像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了大家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杨进京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他看到张寡妇低着头专心纳鞋底,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王大脚则干脆靠在墙上打起了呼噜,呼噜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嘲笑杨进京的不切实际;几个年轻人缩在墙角,他们刚从县城打工回来,牛仔裤上还沾着工地的水泥点子,一脸的疲惫和茫然。

“乡亲们,”杨进京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手中的图纸,提高声音说道,“南方有一个村办的纺织厂,一年能挣三百万!”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一阵骚动。

“那是南方!”王大脚突然醒了过来,他的大嗓门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咱这穷乡僻壤的,织出来的布擦屁股都嫌糙!”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在这狭小的土坯房里回荡,让人感到有些刺耳。

哄笑声中,杨进京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最前排的老支书身上。只见老支书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支撑。老人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弱,显然是刚出院不久,棉袄下还露出了住院手环的带子。

杨进京深吸一口气,提高嗓门说道:“这样,愿意入股的举手,每股一百块!”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瞬间让原本喧闹的场面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只能听见煤炉子发出的嗡嗡声。

这时,老徐的算盘突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张寡妇的针线筐也被打翻了,五颜六色的彩线像受惊的蛇一样在地上翻滚着。

“一百块?!”老李头猛地跳了起来,手中的烟袋锅直直地指着杨进京的鼻子,“你这是要吸乡亲们的血啊!”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杨进京的掌心开始沁出冷汗,他不禁想起了上辈子自己瘫在床上时的情景。那时的东八里庄穷得连电费都交不起,而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改变村庄命运的机会,这些人却……

正当杨进京感到有些无助的时候,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入十股。”老支书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身体因为年老而有些摇晃。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那布包看起来有些破旧,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卖棺材本的钱。”老支书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异常坚定。

铁柱见状,慌忙上前去拦住老支书,焦急地说道:“爹!这是给您留着的……”

\"闭嘴!\"老支书一拐杖敲在地上,\"我死了用席子卷也行!\"

最终只有十七户人家勉强凑了四千三百块。散会时,杨进京听见背后有人嘀咕:\"杨瘸子当个厂长飘了...听说他农机厂都快倒闭了...\"

雪越下越大。杨进京站在榨油厂门口,看着雪花在红砖墙上积了薄薄一层。这里曾经是全村的希望,现在却因为设备老化,产量越来越低。

\"杨哥!\"张虎顶着风雪跑来,眉毛上结着冰碴,\"省纺织机械厂的人来了!\"

省城来的技术员姓马,穿着锃亮的皮夹克,一进村就皱起鼻子。他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转了一圈,把杨进京连夜画的图纸扔在桌上。

\"就这?\"马技术员嗤笑着点了根烟,\"杨厂长,您这是小孩过家家呢?\"

杨进京捡起图纸,拍了拍上面的灰:\"马工,哪里不合适您直说。\"

\"哪儿都不合适!\"马技术员吐着烟圈,\"气流纺要朝南,你这朝西;锅炉房离车间太近,消防过不了...\"他突然压低声音,\"除非...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块回扣。杨进京的胃里像塞了块冰。上辈子他当大队长时,最恨的就是这种喝血的蚂蟥。

\"送客!\"杨进京一把拉开工棚门,寒风卷着雪片扑进来。

马技术员骂骂咧咧地走了,吉普车碾着泥水溅了杨进京一身。张虎气得直跺脚:\"杨哥,咱上哪再找技术员去?\"

夜深了,杨进京还在油灯下改图纸。王素心端来碗红薯粥,欲言又止。窗外传来脚步声,铁柱探头进来:\"叔,我爹让您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