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黄忠嗣一行人终于抵达大名府。
然而这一路目睹的景象,却让这位即将上任的河北路转运使心如刀绞。
他在奏折里看到的只是冷冰冰的\"五十万百姓死亡\"的统计数据,而实际一路走来,他可以断定未统计到的死亡人数恐怕还要翻倍。
沿途遍地都是面如死灰的灾民,许多人饿得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
最令他揪心的是那个四五岁的幼童——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体重不足十斤,就在他眼前生生断了气。
他颤抖着掏光随身干粮想要施救灾民,可那点粮食连塞牙缝都不够。
更骇人的一幕发生在官道旁:某个灾民抢到块饼刚啃两口,竟直接栽倒气绝。
尸体尚未僵硬,围观的饥民已如鬣狗般扑上去,生生掰开死者牙关抠出含在嘴里的饼渣,连血带泥囫囵吞下。
途中他们屡遭流民袭击,幸亏皇帝特派的十人皇城司禁军护卫随行。
若非这些精锐甲士持钢刀硬弩开道,恐怕他们根本走不到大名府。
黄忠嗣没有责怪那些暴民——当饥饿突破人性底线时,人便与野兽无异,求生的本能足以撕碎所有道德枷锁。
抵达大名府驿馆后,黄忠嗣草草安顿好家眷王莺莺。
顾不得洗去满身风尘,他换好官服,抓起装有任命文书的鎏金铜匣,带着三名护卫便策马直奔转运司府衙。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火星,映着他阴云密布的面庞。
转运司门口的守卫在看到黄忠嗣身着的官袍与护卫后,连询问都没敢,便赶紧放行。
待黄忠嗣刚踏入府衙没多久,就见到院内天井下躺着一名身着绿袍的官员。
那人正坐在摇椅上晒太阳,见到来人后先是一愣,随即慌忙起身拱手道:\"这位上官,您是......?\"
黄忠嗣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黄忠嗣。\"
\"啊!原来是漕司尊台!\"官员慌忙躬身,\"卑职是河北路转运判官曲君瑞。\"
\"呵,你这判官倒是清闲。\"
曲君瑞闻言瞬间冷汗淋漓,赶忙解释:\"漕司,卑职......\"
黄忠嗣直接抬手打断:\"张副使在哪?\"
\"张副使带着几位同僚在城外巡视,正在勘察新井选址......\"曲君瑞话未说完,已被黄忠嗣摆手制止。
\"去喊他回来,本官有事相商。\"
\"下官即刻去办!\"曲君瑞如蒙大赦,匆匆告退。
黄忠嗣踱步至内堂,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
手指按在眉骨上轻揉时,脑中已浮现出转运副使的资料:
张问,襄阳人士,年五十八。
历任大名府通判、江东淮南转运使,曾因\"误军需\"贬知光化军。
虽非新旧党人,却因青苗法疏漏致民变之事上书反对新法......
\"当真是难缠的。\"他闭目长叹。
原本按常例,若无自己这空降的漕司,张问本该稳坐转运使之位。
今春河北路蝗旱交加,朝廷问责,加上自己调任,倒害得这位老臣平白降了半阶。
虽说是圣意难违,可这怨气,怕是都落在自己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