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亚那天,我乘坐一辆中巴车,顺着海南岛西部海岸线一路北行。城市的喧哗、旅游的光影渐渐在车窗之外褪去,我进入了一座更为沉静的城——儋州。
这是一座没有太多游客会专程来的地方,但对我而言,它却是一座必须朝圣的城。
因为这里,埋藏着苏轼最后的诗魂;因为这里,是海南西北的文化孤岛,是大海风暴掀起的边缘之声。
一、东坡书院:流放者的思想灯塔
我的第一站,是东坡书院。
它坐落在儋州市区西南的一块缓坡之上,不高不远,却足够静谧。走进书院,青砖灰瓦,廊柱古木,满目是岁月走过的痕迹。院中那株相传为苏轼亲手所植的“苏公榕”,枝叶如伞,根盘如龙,沉默不语,却早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我站在讲堂前的石阶上,读着他晚年留下的诗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那个被贬至海南的中年文人,带着半生的锋芒与悲愤,在这蛮荒之地一笔一墨地教人、种地、筑屋、立书院。他没有颓败,反而在这偏远之地发出了他一生中最平和而深刻的思想回响。
一位看守书院的儋州老人说:“东坡先生在这儿住了三年零八个月,离开那天儋州人都哭了。”
我看着书院后山,写下:
“儋州的魂,是诗,是信仰,是被流放之后依然选择创造的人类意志。它不高声疾呼,却在潮湿空气中持久地存活,一如榕树根,一如那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二、调楼村与渔人歌:边缘的海风低语
离开书院,我南行数十里,来到临海的调楼镇。
这是一个少有人知的渔村。岸边停着几十艘蓝白相间的渔船,渔夫们正在修补网具。孩子们光着脚在滩涂捡贝壳,老人蹲在潮湿的石阶上剖开螺肉。空气中是鱼腥与海草混合的味道,不难闻,却直击心底。
我被一户渔家的歌声吸引,循声走去,见一位老妇坐在家门口一边织渔网一边哼唱。
我问她唱的是啥。
她笑:“是我们调楼调子,是祖辈留下来的。没文字,靠耳朵记。”
她唱的调子婉转悠长,唱的是海的变化、风的方向,还有梦里回家的船。
我坐在礁石上,看海听歌,忽然理解了儋州的另一面——它是一座有“文化”的城市,但这种文化不止于书院、碑刻和古诗,它还藏在渔歌里、浪声里、晾晒的鱼网上,是一种无声的坚守。
我写下:
“儋州的文化不是孤立在碑文里,它与海、风、渔网、方言融在一起。它不是显学,它是民声,是那些不被记录的诗,在阳光下漂白、在风中发酵、在咸湿中传唱。”
三、洋浦古港:旧港口与现代梦的交锋地
我继续西行,抵达洋浦经济开发区。这里是儋州最现代的地方,高楼林立,工地喧哗,港口巨轮出入不断,宛如另一座城市。
但在现代化的背后,藏着一座古港——洋浦千年古港。
遗址不大,一段残墙、一口古井、几块石碑。但站在港口遗址前,面向波光粼粼的海面,我却感到一种极其沉重的时间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