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走,一边又试图借着酒力忘记不久前所看见的每一个人,这时候,耳中却传来了一种与周围叫卖声不符的声音,一种指责与谩骂独有的,高亢的声音。
因为听着实在有些刺耳,怀着满腔的不满,我又朝那些噪声的位置走去。
一群人围在了那里,我也挤了进去。”
莫里停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开了口。
“”那个画面,我至今无法忘记。”
“是一个二十来岁年轻的女人,跪在了那里,发白的双唇,营养不良的躯体。她的身旁,只有两样东西,一个小女孩,一块牌子。
发紫的手,拖着女孩苍白的小手。
所有的东西,包括她在内,都是脏兮兮的,女人、孩子、牌子。
小女孩有一双大眼睛,也很乖巧。而牌子上写的是,‘100皮亚,带走我的女儿。’,是的,只要100皮亚,她就愿意把女儿卖掉。这顿时让我感到了讶异,酒也醒了大半。”
“你们知道,100皮亚,在当地能买什么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莫里突然问在听的两人。
没有人回答。
“一个面包。一个,很粗糙的小面包。那是一个成年人绝无法撑过一天的份量。这个女人,为了一个小面包的钱,要狠心卖掉自己的女儿。
围在那里的所有人,都在谩骂她,指责她。用各种能想到的,难听的话。他们甚至,把垃圾、石子,也丢在了她的身上。
让她滚。
或许比起出于真心的谴责,更多的,只是一种宣泄罢了。
但是女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只是那么地,跪着,等待着她的顾客。
她的眼神中,我看见的,是坚强与决绝。
眼看骂的人多了起来,让我没想到的是,小女孩这时候竟挣脱了女人的手,又护在了女人的身前,用她那稚嫩的声音说,别再骂我妈妈了,我的爸爸死了,我的妈妈得了绝症。别再骂我妈妈了...
当时的小女孩没有哭,她的年纪,或许连对死亡与绝症的概念都很模糊...
所有人,都沉默了。
在这个人均月收入只有十五美元的国家里,谁又真的能有余力呢?
那一刻,我也明白了女人。
这时候,戴着袖章的集市管理员,冲入了人群,他对着人群大骂,说这些人在国联观察员到来的时候,抹黑了这个国家的伟大形象,骂他们,没有脊梁。
人群,渐渐散去,但女人没有。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政府军的军官出现了,是一个中尉还是少尉,我不记得了。他长得很壮实,体格与神态上明显区别于其他人。
他上前一脚踹开了管理员,骂了一句,狗崽子,滚!
然后,他掏出了100皮亚。对女人说,他会照顾这个孩子的。
女人没有说谢谢,她只鞠躬说道,请稍微等我一下,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好一阵子后,女人又回来了,这时候的她,带着一袋子的,脏兮兮的小面包。
又回来了。
她向着军官一边再次鞠躬致歉,一边说,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然后,她又跪在女儿面前,一点点把面包掰下来,又一点点喂到了女儿的嘴里。
女儿哭了。
女儿一边吃,一边哭。
母亲一边喂,没有哭。
这是一个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
然后,我走了。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最后怎么样,只知道,再回那个集市的时候,听人说,那位母亲也消失了,没有人再见过她。”
莫里仰头叹了一口气。
一团压抑多年的白雾从他的口中呼出,又旋即遁入那无垠的极夜之中。
“刚才,你问我喜不喜欢Atom。”
“说实话。我不喜欢,因为它,没有人性。但我也喜欢,因为它,没有人性。”
莫里的话,到这里结束了。
又是沉默,一种不同以往的,凝重的沉默。
纵然是戴维那样的年轻人也无法打破的沉默。
橡皮艇,还在前进。
“那你呢?叶保安官。你喜欢Atom吗?”
结果,还是要靠莫里打破这份凝重。
而莫里的故事,同时突破了叶向南的某个认知区间。
“我,不知道。我只是,适应了它。”
“是吗...那,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思绪在碰撞中翻滚,思绪也在静谧中沉淀。
待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后,叶向南再想为自己辩解一点什么。
可这时候,前面的戴维先开了口。
“要到了。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