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夜召我登摘星楼,脚下万家灯火与寺院金顶交辉。\"苏兄看这光景,\"他摩挲着新铸的\"淳化元宝\",\"谁能想到佛光普照下,竟是民脂民膏在反光!\"
秋夜的摘星楼檐角挂着三盏诡异的灯笼——左边那盏是法严和尚去年进献的\"佛光普照灯\",中间是户部刚做的田亩统计纱灯,右边则飘着片破布,仔细看竟是相国寺丈量土地时用的旧幡。
赵匡胤把玩着颗黑棋子在窗棂上轻敲,那声响活像三日前刑部大牢里,法严的紫檀木鱼撞在铁栅栏上的动静。
\"苏兄可知这棋盘什么木料?\"皇帝突然把棋子往《福田账册》残页上一拍。
我盯着那些从墨迹里浮出来的木纹,突然想起地宫里那株被僧人刻满记号的菩提树——树皮下藏着的年轮走向,竟与账册上隐田的分布图一模一样。
夜风把楼下延信和尚的诵经声送上来时,赵匡胤正用朱笔在《金刚经》封皮上画了只王八。
那龟壳纹路恰好盖住了\"应无所住\"四个字,墨渍晕染处显出几行小楷,正是法严亲笔所写:\"显德六年,收郑员外水田二十亩,代价是给他儿子弄张度牒免兵役。\"
\"陛下这手字...\"我还没说完,就见他突然把经书扔进炭盆。
火苗窜起的瞬间,经文里飘出几张地契灰烬,有一片正好落在我袖口上——焦黑的边缘还保留着当年农户按的手印,油渍形状活像个咧嘴笑的弥勒佛。
三更鼓响时,皇帝突然推开星象图,指着太微垣旁边一块空白:\"昨日苏兄说这里该有颗星,我看倒是像相国寺菜园里那口被填的枯井。\"
我们同时想起从井底挖出的铜钟,钟内壁密密麻麻刻着的,全是这些年\"自愿\"捐田的百姓姓氏。
拂晓前最黑的那刻,赵匡胤突然把棋子罐倒扣在沙盘上。
哗啦啦的声响中,我分明听见去年饥荒时,净尘小和尚偷倒施粥锅底的动静。
那些滚落的黑子停在\"开封府\"三个字上,排列的形状恰似即将颁布的《寺产管理条例》第一条。
下面压着的,是我刚刚写下的\"人均两亩 自力更生\",旁边是赵匡胤用朱笔批的\"准\"字。
当晨光染红摘星楼的琉璃瓦时,皇帝正在用我的衣袖擦他沾了朱砂的手指:\"苏兄啊,你说后世史官会怎么写这段?\"
楼下突然传来延信带着僧人们早课的诵经声,唱的居然是《诗经·七月》里\"馌彼南亩\"那段——而十年前法严亲自谱的曲谱上,明明写着这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晨雾中的钟声还未散去,大相国寺的菜园里已响起锄头破土的闷响。
净尘和尚卷起的僧袍下露出截晒黑的胳膊,他正按照昨夜在《百丈清规》残页背面画好的垄沟图,将萝卜种子埋进刚拆毁的戒坛基座里。
那些被香火熏黄的种子袋,用的全是地宫账册的空白页——纸上未褪尽的朱砂印,恰好标出了二十年前这片土地种植苎麻的最佳间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