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家叔。\"杜预拱手应答,腰间的青玉组佩纹丝未动。他低垂的眼帘掩住眸中涟漪——去岁清明,正是这位叔父在祖坟前痛斥他\"弃文从医,辱没门风\",而今那人的策论却要经自己之手呈送征西将军。
殿外忽有冰棱断裂的脆响,融化的雪水顺着鸱吻兽首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金冠。曹璟循声望去,见扩建校场的工匠们正喊着号子竖起梁柱。有个赤膊少年踩着积雪运木料,冻红的脚掌在雪地上留下串串朱砂似的印记,竟与策论中\"以足印核验隐户\"的奇思暗合。
夏侯玄忽然轻咳一声,玉笏尖挑起策论某处:\"这'以药换谍'之计倒是新鲜。\"他指尖点着\"可令医匠借问诊之机探查民情\"的字样,袖中暗藏的羊脂玉算珠突然滑落,正巧滚到杜预脚边。
杜预俯身拾珠时,瞥见夏侯玄官靴内侧沾着星点朱砂——那是昨日批阅《田亩册》时溅上的印泥。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太医院,有位自称夏侯氏仆役的老者来取金疮药,袖口却露出虎口厚茧。
\"报——\"
传令兵的急呼打断了他的思绪。曹璟却恍若未闻,仍凝视着策论末尾的批注。那里画着个古怪符号,形似杜氏祖宅檐角的辟邪铜铃,正是他与杜恕当年约定的暗记。冰凉的铜符在袖袋中突然发烫,那是今晨刚从陇西送来的密报——杜宽在河东郡查出了三个伪装成货郎的司马家暗桩。
屋檐下的冰凌终于承受不住暖阳,轰然坠地,碎玉声中混着工匠们新起的夯歌:\"伐木丁丁兮,筑城铮铮...\"
夏侯玄突然用象牙笏板轻叩案几:\"冯翊郡进度如何?\"
\"查抄豪强庄园二十七处。\"鲁芝袖中滑出一卷绢图,展开后可见朱笔勾勒的田界如血脉延伸,\"新增授田百姓四万三千户,约占全境四成。\"他指尖点向图上几处新建的坞堡,\"两个折冲府已募集新兵七千二百人,秋收后就能开始操练。\"
曹璟摩挲着腰间新佩的错金书刀,忽然问道:\"那些豪强蓄养的死士?\"
\"九成转为府兵。\"鲁芝从袖中掏出一把粟米撒在沙盘上,金黄的谷粒滚入代表折冲府的木牌缝隙,\"剩下顽固分子,都送去敦煌屯田了。\"
夏侯玄闻言起身,玉组缨穗在绯色官服前轻晃:\"臣举荐尚书仆射鲁芝全权主持农桑。\"他袖中取出的荐书盖着芍药纹火漆,\"冯翊郡的屯田策,已由行台下令各郡仿效。\"
曹璟颔首时,瞥见殿角新换的《职贡图》上,西域使者捧着的麦穗竟与关中新稻有七分相似。他转向鲁芝:\"冯翊太守之职,卿属意何人?\"
\"弘农郡丞刘靖。\"鲁芝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简上《漕渠疏》三字笔力遒劲,\"此人乃前汉扬州刺史刘馥之子,在弘农主持修过七座水门。\"他顿了顿补充道:\"去年查抄的豪强坞堡,有半数是他带路指认的。\"
曹璟接过竹简,指腹触到简背几处凹凸——那是被指甲掐出的印痕。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快马送来的密报:刘靖为救遭豪强报复的屯田客,曾连夜带郡兵拆了自家姻亲的别院。
\"可。\"曹璟将竹简收入袖中,转头对掌书记官道:\"拟制,擢刘靖试守冯翊太守。\"他目光扫过殿外正在融化的冰凌,\"告诉他要像化雪的水,既润田垄,也冲得走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