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都可以交给我吗?(1 / 2)

莉薇娅修女在战场上捡了一块木头,回来用小刀刻出了一座简陋的女神雕像,她将它安放在了临时战地医院的神龛上,寓意这里是受女神大人庇佑的圣所,一切生与希望,都在伟大造主的注视之下,人们只要心怀希望,永不放弃生的信念,一定可以蒙主恩召,重新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但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期愿,就算有了这座雕像,该死的人还是会死,有时是哀嚎着渐渐没了声息,而有时则是在睡梦中一去不回。在这里,能够决定一个人活着或是死亡的,既不是女神大人的恩典,也不是伤者自己的意志,而是无论怎么补充都会很快告罄的药品、无论多么忙碌都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救治效率、以及梅蒂恩手中的镊子、绷带或手术刀。

没错,少女拥有了决定他人命运的资格。

如果她喜欢一个人,或者那个人与自己的关系很好,那么少女可以给对方用最好的药、一天二十四小时关注对方的伤口情况、用尽各种方法也一定要将其救下;而如果她讨厌一个人,或者那个人对她的态度不好,那么她只需要在用药的时候粗糙一点、止血的时候疏忽一点、甚至更简单的做法是直接将对方的治疗顺序排到最后面,等到来不及救治的时候,再悲伤地说一句“我已经尽力了”,便会得到所有人的谅解和安慰。

当然,梅蒂恩从来没有产生这样的想法,当她决定成为一名医生的时候,从书本上学习到的第一条知识便是“医者应有一颗慈爱的心灵,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她深受鼓舞,更引以为戒。

可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不意味着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面对这一事实,实际上,最初意识到自己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意识到这双从来没有握住武器的双手却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夺去他人的性命、意识到他人的残忍会被谴责而医者的残忍却会被大家谅解的时候……梅蒂恩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因为现在不会做的事情,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做呢?

现在的梅蒂恩可以保证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是谁都尽力地救治,有时候没能将他们救下来,难免感到悲伤与愧疚,但那也只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可万一某一天,受伤的人是自己的朋友呢?比如,米契和卡多拉受伤了,当他们和一个陌生的伤者摆在面前时,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先救谁?该救谁?不救谁?如果选择了前者,或许可以用许多理由欺骗自己:他们的伤势更轻,容易治疗;他们的年龄比较小,应该优先治疗;他们的身体素质比较好,恢复能力更强……可这样就能问心无愧了吗?

救下来的人越多,少女的技术就越娴熟,可心情却越来越迷茫了。到后来,除了救人的时候,她几乎整天都在想这件事情,吃饭的时候会想,洗澡的时候会想,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在想,就连梦中也在想,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出现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自己,仿佛谴责着她的弱小与无能。而那段时期,恰好是莉薇娅修女偶然发现她在做噩梦的阶段。

在深夜惊醒时,她会庆幸于自己仍能够呼吸,却同样为那些已不能呼吸的人感到窒息。

梅蒂恩也曾就这个问题,分别询问过莉薇娅修女和女伯爵。但前者告诉她:遵循女神大人的教义吧,您是神的宠儿,祂一定早就告诉过你该怎么做了;而后者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那仿佛是种暗示:你已经成长了,该学会自己做出选择了,尽管那种选择有时候是残忍的。

难道大人就该如此残忍吗?如果必须学会残忍才算变成大人,那么自己是不是不要长大比较好呢?

梅蒂恩隐约觉得,两人的说法都很有道理,但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道理。

如果不再有战争就好了。

如果不再有战争,就不再有伤者;不再有伤者,便不再有医者;道德上的抉择不再需要,精神上的满足也将缺失,但前者使人们失去的,远远超过后者给人们带来的,所以梅蒂恩想,自己大概还是会选择前者吧。

可惜,战争是不可能停下来的,这宇宙间没有一个人的力量强到能扼杀所有不公、泯灭所有不平、克制所有不忿,而只要它们存在,战争就会一直存在。这与强弱无关,生存是强者生弱者死,而战争是强者与弱者都在参与。强大的魔女结社想要创造新世界,她们发起了战争;弱小的起义军想要解放家乡,所以他们也发起了战争,如此循环下去,直至生命与文明的尽头。

仁慈而又伟大的女神大人啊,如果您知道答案的话,请告诉我吧。

如果您也不知道的话,那么,我将一直追寻下去,直至得到答案的那一刻为止——或者,直到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那一刻为止。

……

当梅蒂恩结束了今日对女神冕下的最后一次祷告时,收复赫克特尔城的战斗也正激烈地进行着,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状态,远在后方的战地医院都能听见那忽远忽近的炮火声,以及脚下不时传来的震撼感。

爆炸的闪光照亮了半边天空,起义军的猛烈炮火压制了城墙上的守军,令他们无暇他顾,赫克特尔城的弧形立场正在山飞隼骑士团的轮番冲击之下摇摇欲坠,来自北境的法师团则占据制高点,居高临下地朝那高耸的城墙发起轰炸,他们虽然都是低序列超凡者,然而联合施法时爆发出来的威势却让人感觉有撕裂天空和大地的力量。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女伯爵奈薇儿了,她以一己之力牵扯住了敌人的机兵部队,孤身一人在这些冰冷的构装机械以及漫天轰鸣的炮火中来去自如。当她张开那双漆黑的蝠翼时,一轮皎洁的银月正从两翼勾勒而成的轮廓中缓缓升起,与天上的另一轮月亮遥遥呼应。古老的月光落下,如潮汐般席卷天空,所过之处,留下来的唯有遍地残骸。

起义军大受鼓舞,以更加猛烈的姿态发起进攻,没有一个人后退,也没有一个人胆怯,因为他们知道,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不仅是这场战争的胜利,也不仅是下一场战争的胜利,而是所有战争的胜利。只要攻破银芽之城赫克特尔,灰丘之城苏亚雷便近在眼前;只要攻破灰丘之城苏亚雷,整个内瑟斯地区的和平与自由便触手可及。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才是主动的一方,而侵略者只能瑟缩在城墙与大炮的壁垒后,瑟瑟发抖。

灰丘之鹰没有出战,因为他在上一场战斗中为了救援友军,被敌人的魔导主炮击中,伤势到现在还没有痊愈。他今日只是作为一个观战者,站在法兰山德将军的指挥帐外,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这里并不安全,偶尔还有流弹擦过,被击坠的构装机兵从天而降,在地面上砸出巨大的坑洞。但无论是他还是将军,都没有将指挥帐移向更后方的意思,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灰丘的自由旗帜还飘扬于此,战士们就永远不会停下前进的步伐。

在起义军规模日渐扩大之后,有人便向卡森·博格提议,应当制定属于起义军自己的标识,徽纹或旗帜,以达到凝聚人心的效果。他究竟是真的出于大义、还是为了某种私心而提出这个建议呢?卡森·博格不得而知,但他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有人提出应当以王国徽章为旗帜,却被人反驳时机未至,不应暴露与王国的关系;有人指出起义军的主力是北境军,所以应当以北境伯爵的家族纹章为旗帜,但如此一来岂不变相承认了起义军便是北境伯爵的私兵,自然也被否决;还有人提出……应当以护教者博格家族的徽纹为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