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闲话少叙,直奔主题。且说十三妹接着说道:“等我上了房顶,躲在屋脊后面一看,正好瞧见那凶和尚拿着尖刀,和公子你说那些话。当时我要是直接跳下去,就怕一个不小心,让和尚抢先伤了你的性命。所以我在暗处接连打出两颗弹子,结果了两个僧人。至于后来那些和尚的下场,你都亲眼看见了。我本来没想取他们性命,可他们一个个主动来招惹,也是他们恶事做尽,命该如此。早点让他们断了这口气,来世投胎做个畜生,也算是佛门的一种解脱。再说了,如果当时留他们一个活口,保不准你还得再遭罪,又得多费一番周折。所以我才干脆斩草除根,一个都没留。安公子,现在你总该相信,我真不是贪图你那几两银子才来的吧?”
说到这儿,她转头看向张金凤,问道:“妹子,你听我这话,我确实是专程来救安公子,不是特意来救你的,对吧?”张金凤赶忙说:“话虽这么说,可要是没有姐姐你赶到,我们一家的性命谁来救?这些就不用再说了。”
此时的安公子被十三妹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垂泪。过了好一会儿,他长叹一声说:“姑娘,我安龙媒真是无话可说,但姑娘你也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十三妹一听,诧异道:“说了半天,反倒成我的不是了?你说说,我哪儿做得不对?”
安公子解释道:“姑娘,你要是在店里就把骡夫要谋财害命的事明明白白告诉我,不就省了这么多麻烦事?”十三妹听了,忍不住笑出声:“这话可不是我考虑不周,分明是你在做梦!要是你是个老练沉稳、有胆有识的人,我告诉你这话,你肯定会想办法防范。可你看看,我当时说得那么明白,还再三叮嘱,你都疑神疑鬼,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要是那会儿就告诉你骡夫的阴谋,还不知道你会吓成什么样,说不定还会更怀疑我,把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当成好人,和他们掏心掏肺,那不更坏事了?”安公子听了,连连拍腿点头:“姑娘说得对!说得对!不管你说我迂腐也好,俗气也罢,我安龙媒对你这样的奇女子,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着,又要下拜。十三妹侧身避开,既不伸手搀扶,也不回礼,只淡淡说了句:“这大礼我可不敢当。”
张老实急忙站起身来,诚恳地说:“我这乡下人不会说话,也不绕弯子。我们两家六条性命,都是姑娘你救的。安公子日后做官,有的是机会报恩;可我们老两口是没本事的乡下人,女儿又是个女孩子,你这么大的恩情,我们这辈子可怎么报答啊!”张老婆儿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啊!”
十三妹摆了摆手,说道:“老人家,快别这么说。要说你两家性命不是我救的,那是假话。但我刚才也说了,安公子得感谢那头骡子,妹子你得感谢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为什么这么说呢?要不是那头骡子突然受惊狂奔,安公子早就被骡夫推下悬崖,等我赶来就晚了;妹子你要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从中搅和,早就被凶和尚欺负了,我再救也来不及。可这事儿能说是一头牲口、一个女人决定的吗?这都是天意!虽然没人看见老天爷怎么安排,也没人听见老天爷怎么吩咐,但这就是你们一个孝心、一个贞烈感动了上天,才让我出现在这里,根本不是偶然。现在安公子性命和钱财都保住了,他父母也就放心了;妹子你性命和清白都没事,两位老人家也能安心了。虽然我一开始说话遮遮掩掩,但被你们追问之后,事情也都说清楚了。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恕我先告辞了。”说完,她把刀往腰间一掖,大步流星地出门而去。
这正是:镜中花影虚幻,波中月影缥缈,真真假假,叫人难以分辨。至于十三妹这匆匆离去后,又会去往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怜同病解囊赠黄金识良缘横刀联嘉耦
上回书说到,十三妹向安公子、张金凤一家将过往经历和盘托出后,转身就要离开。安公子见状顿时慌了神,急得手足无措,却又不好意思上前阻拦。张老夫妻更是没了主意,只能急得连喊:“姑娘不要忙!”唯有张金凤反应敏捷,见十三妹刚说完话,将雁翎宝刀往腰间一掖,头也不回就要走,她立刻快步上前,直直跪在十三妹面前,双手紧紧抱住对方双腿,带着哭腔喊道:“姐姐要去哪里?你现在可不能走啊!”
安公子和张老夫妻见状,也连忙围拢过来,拦住十三妹不让她离开。十三妹一脸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你们的麻烦解决了,我的话也说清楚了,为什么还不让我走?”张金凤语气坚决:“我绝对不会让姐姐走!”十三妹无奈道:“那你先起来,咱们再慢慢说。”张金凤却将脸贴在十三妹腿上,抱得更紧:“姐姐说不走,我才起来!”十三妹只好伸手将她扶起,安抚道:“先起来,我这就说还走不走。”等张金凤起身,众人重新坐定。
十三妹笑着看向大家,指着张老夫妻说道:“两位老人家一时情急还能理解,可你们俩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犯糊涂?你们真以为我要走?想想看,深更半夜,荒山野庙,我刚在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杀得血溅满地、尸首横陈。要是我就这么走了,你们四家四口无依无靠的,接下来怎么办?就算熬到天亮,你们想逃走,大路上被人盘问起来又如何解释?这不等于没救成你们,反而害了你们吗?再说了,就算我是个冒失鬼,闹完就不管不顾,那炕上的黄布包袱,我能就这样糊里糊涂丢下?还有墙上挂着的这张弹弓——这弹弓铜胎铁背,镂银镶金,能射一百二十步开外,从祖父那辈传到现在,是我家的传家宝,我从十二岁用到现在,片刻不离身,难道会舍得扔下它?”
张金凤疑惑地问:“既然不想走,姐姐为什么还说要离开?”十三妹解释道:“一来,想试探你们的心意;二来,试试你们的胆量;三来,今天这事前因后果太复杂,说了太多话。万一以后有人把这事写成书,这一回要是没有个收束,故事就太拖沓了。所以我说完就起身要走,权当是收场,好让写书的人歇一歇笔,说书的人润一润嗓子。你们说,有没有道理?”
这番话一说,不仅在场众人听了松了口气,就连听书的人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再说安公子,经过这一番折腾,又听了许久的讲述,早把那黄布包袱忘得一干二净。经十三妹提起,他才猛然想起,急忙爬到炕上,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抱下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十三妹面前的桌上,说道:“姑娘,这是您交给我保管的包袱。方才场面乱糟糟的,我一直担心有闪失,好在没出什么事,现在完璧归赵,请您清点。”十三妹却道:“有劳你费心,但这情我可不领。这包袱不是我的,是你的。”安公子一脸诧异:“这明明是姑娘交给我的,怎么成我的东西了?”
十三妹耐心解释:“你还记得在店里时,说你父亲的官银缺口,需要五千多两才能解决吗?可你现在身上只有两千多两,连一半都不到。而且听你的描述,令尊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这世道向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剩下那一半银子能从哪里来?万一一时凑不齐,后任催得紧,上司逼得急,前面的努力岂不是白费?所以我中午离开悦来店,就是为这事。我先回家跟母亲说明晚上不能早归的原因,换了身行头,就去二十八棵红柳树找那位老英雄,想跟他暂借三千两,帮你把这事了了。以他的家底,别说是三千两,就是三万两也能立刻拿出来;再说我们之间的交情,三十万两他都愿意给。他一听我开口借,马上就把钱准备好了,还问我送到哪里。我说不用派人送,捆好放在我驴背上就行。多亏他考虑周全,说:‘这三千两也就二百来斤,带着没问题,但这么一大包太显眼。’他问我是本地用还是远路用,如果本地用,有现成的钱庄票子;远路用,换成黄金更方便。我觉得有道理,就拿了二百两足金,差不多能抵三千两银子。”说着,她解开包袱,拆开两个纸包,里面赫然是二百两同泰号的朱印上色足金。
安公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张老就惊叹道:“这么贵重的东西,说借就借,真是少见!还想得这么周到!姑娘,您莫不是菩萨转世吧?”张老婆儿也在一旁不住点头,啧啧称奇:“总听说金子金贵,打个首饰都要不少钱,没想到真有这么大一包。瞧瞧这金灿灿的,真好看。阿弥陀佛!”张金凤虽然出身乡村,但生性大气,此时满心都是对十三妹的敬佩,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在心里暗暗赞叹,没有多说什么。
安公子就不同了,先是被十三妹保住钱财、救下性命、免去父母之忧,已是喜出望外。如今又见她这般费尽心思、周全考虑,既欢喜又感动。再想起自己之前误会她是坏人,更是懊悔羞愧得无地自容。他脸上挂着笑,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抽噎着说:“姑娘,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古人说‘大恩不言谢’,此刻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了。我堂堂七尺男儿,这辈子该怎么报答您啊!”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张老夫妻在一旁看得心酸,也跟着抹眼泪,就连张金凤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十三妹赶忙安慰道:“大家别这样。公子,你也别太难过。要知道,天下的钱财本就是流通之物,人活在世上,不过是替天地掌管这些财物。说什么你的、我的,到最后又有什么分别?只要取之有道、用之合理就好。用得对,万两黄金也不算浪费;用得不对,一文钱也是糟蹋。就像这三千两银子,能成全你的孝心,保住令尊的清名,就不算白花。这样一来,借的人安心,拿的人也安心,连这些银子都算没白在世上走一遭。况且我早说了,一个月内必定归还,又不是白拿。这一个月里,自然会有‘没主儿的钱’送上门,到时候替你还上就是,我不过是个中间人。钱来钱往很正常,你又何必这么在意?”安公子听了,这才收起黄金,不再推辞。
十三妹慷慨解囊,帮安公子解决了资金难题,接下来便要商量如何安排两家四人上路。可眼前这四人,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娇柔女子,张老夫妻虽有些年纪,却只是朴实的乡下人,刚经历了这场劫难,个个惊魂未定、坐立不安,这上路的诸多事宜,一时竟不知从何谈起。
她思索片刻,对众人说道:“现在事情都解决了,该好好计划你们上路的事。不过,要商量大事,首先得让心神安定下来,考虑事情才能周全细致。要是不先让你们放宽心,说再多也没用。我猜,你们现在心里头,第一怕这满院子的死和尚;第二怕有人撞见,惹上人命官司,牵连性命;第三怕就这么走了,日后官府追查,还是会惹麻烦。但我告诉你们,这三件事都不用怕。人活在世上,全凭一口气,死后若是忠臣孝子、义夫节妇,能超脱轮回成神;普通人则再入轮回变鬼;至于这些作恶多端的和尚,人死如灯灭,连变鬼的资格都没有,这是第一桩不必怕的。再看这地方,我之前说过,前有高山,后是旷野,周围没有村庄邻居,深更半夜根本没人来。就算和尚有同伙找来,凭我这把刀,三五百人也能应付,这是第二桩不必怕的。至于日后的官司麻烦,要是我想不到怎么收场,也不会做这些事,这是第三桩不必怕的。这些话不是随口说说,待会儿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知你们四位信不信我?”
张老赶忙说道:“姑娘说的话,哪有不信的!只是担心万一有人撞见,惹出麻烦。鬼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庄稼人,青苗长在地里的时候,哪一夜不去地里守着,也没见过鬼呀!”安公子也接着说:“没错!所谓鬼神,不过是阴阳二气的自然体现。从二气的角度说,鬼是阴气之灵,神是阳气之灵;从一气的角度说,气伸展就是神,气归返就是鬼,本质是一样的,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姑娘打算怎么安排我们上路呢?”
十三妹没心思和他咬文嚼字,说道:“先别急。现在你们的难事都解决了,我倒有件棘手的事,想请你们帮忙。”
话还没说完,安公子就跳起来,激动地说:“姑娘,不管什么事,尽管开口!别说‘上山捉虎,下海擒龙’,就算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安龙媒都替你去做!”十三妹挑眉一笑:“好啊,那你就先把这院子里的死和尚背出去。”安公子一听,皱起眉头,咧着嘴直摇头:“这事儿可太难了。”十三妹打趣道:“那你刚才充什么英雄好汉?”
她转头向张老夫妻说道:“这事得麻烦二位老人家了。”张老连忙推辞:“背死尸这事儿,我可干不了。”十三妹笑着说:“哪能真让你们收拾呢!”张老婆儿好奇地问:“那到底要做什么?”十三妹说:“我从晌午忙到现在,就算再走五六十里路,再对付三二十个和尚,我都不在话下。可我从早饭过后到现在,水米未进,实在饿坏了。想来你们四位也早就饿了吧?”张老婆儿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可这时候,上哪儿买吃的去?”十三妹胸有成竹地说:“不用买!我刚才去厨房,看见煮好了肉和饭,想来是和尚们的夜宵,咱们替他们吃了,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张老夫妻一听,连连点头:“这敢情好!”
说着,借着月色,老两口急忙往厨房走去。到了厨房,油灯快要熄灭,炉火也快熄了。他们赶忙剔亮油灯,捅开炉灶。果然,在双灶台边放着一个大锅,里面炖着一只蹄髈和两只肥鸡。大砂锅里的米饭还温乎着,笼屉里也盖着一屉馒头。案板上调料齐全,应有尽有。两人正准备动手,安公子也跑来帮忙。张老连忙拦住他:“公子,您不熟悉,小心烫着!您先去等着吃吧。”
安公子看了一圈,确实不知从何下手,只好作罢。刚回到正房,十三妹就问:“你怎么又回来了?”安公子有些尴尬:“那边用不着我。”
十三妹调侃道:“你看看人家,这么大年纪都在忙活,你难道连剥个蒜都不会?”安公子赶忙说:“剥蒜我会!”说着,又急匆匆跑回厨房。
这边,十三妹见安公子、张老夫妻都去了厨房,便拉着张金凤的手,来到西间南炕坐下,开始细细询问她几岁开始留发,几岁裹脚,学过针线活没有,有没有许配人家。可不管十三妹怎么问,张金凤只是勉强应答,眉头紧锁,始终没什么话。十三妹感到奇怪:“妹子,现在危险过去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发呆呢?”这一问,张金凤脸色更是青一阵黄一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三妹着急了,拉着她问:“你是吓着了?生气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张金凤只是摇头。
十三妹琢磨半天,突然恍然大悟:“我的姑奶奶!你是不是想上厕所?”张金凤这才不好意思地说:“是啊!可现在上哪儿找便桶去?”十三妹哭笑不得:“都这么大个人了,想上厕所怎么不说呢!还非得要便桶。这和尚庙里,上哪儿找去?跟我来!”说着,搀着张金凤来到东里间,四处找盛尿的器具。一眼看见盆架上放着和尚的洗脸盆,里面还有半盆水,十三妹赶紧端到门口,泼在院子里,又拿回来放在床边,催着张金凤用。张金凤这才连忙撩起衣袖,解开裙子,褪下裤子,用外衣遮好,蹲下来安静地解决。完事之后,她问十三妹:“姐姐要不要方便?”十三妹说:“还真得去一趟!”低头一看,脸盆里张金凤的尿液快满了,她伸手端起,也泼到院子里,再拿回来自己用。
十三妹的举动和张金凤大不相同。她身上本就只穿一件短袄和裤子,连裙子、长衣都没穿。只见她直接拉下裤子,还没蹲稳,就传来一阵声响。张金凤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惊叹:“看她这双腿,纤细白皙,和我一样,怎么会有这么高强的武艺、这么大的力气?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不一会儿,十三妹起身整理衣服,张金凤要去倒盆,十三妹摆摆手:“别倒了,就放回盆架上吧。”
先打住!听书的各位可能要问,这十三妹分明是正气凛然的侠女,为何要如此描述她的生活细节?诸位,这并非唐突。其一,这位姑娘生性豪爽,天真烂漫,从不似寻常小家碧玉般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其二,两个姑娘相处,本就无需太多避讳;其三,当时十三妹大约也是憋得急了,正所谓情急之下,也就顾不上太多斯文礼节了。
闲话不多说。且说张金凤整理好衣裙,与十三妹一同回到西间坐下。此时她气息渐渐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两人掩上房门,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当话题聊到终身大事,张金凤又低下了头,满脸羞涩,不再言语。十三妹见状,说道:“男婚女嫁本就是人生大事,真不明白世上的姑娘们在害羞些什么!好妹妹,我是个急性子,有话你就痛痛快快说,可别跟我兜圈子。”张金凤红着脸,轻声回了一句:“还没有定下。”十三妹追问:“我有句话,你可别多想。我听说乡下姑娘,大多从小就定下婆家,还有十一二岁就去当童养媳的,怎么妹妹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张金凤解释道:“这也有缘由。一来我爹妈没儿子,想招个女婿;二来我叔叔临终前再三叮嘱,一定要找个读书人的子弟,所以至今还没定下来。”
十三妹感叹道:“哎哟!在这乡村地方,上哪儿去找真正的读书种子?就算有,也不过是普通乡下人,哪里配得上妹妹你?”
说着,她低头思索片刻,又道:“妹子,既然这样,姐姐给你做个媒,你看如何?”张金凤听了,再次低下头,默不作声。
十三妹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别害羞,说句话!”张金凤小声说道:“姐姐,这让我怎么说?眼下爹妈惊魂未定,我又刚经历这场劫难,况且这还在路途中,哪里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十三妹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知道我说的是哪户人家、什么人物。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想给你介绍的,就是方才见过的安公子。你瞧瞧,论门第、相貌、人品、心地,他大约都配得上你吧?”
张金凤万万没想到十三妹说的竟是眼前之人,瞬间羞得满脸通红,神情慌乱,坐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好扭过头去。可十三妹偏要问个清楚明白,张金凤急得没办法,只得说道:“姐姐,这种事得听爹妈做主,你怎么总问我?”十三妹说:“自然要二老拿主意,这还用说?但我得先问问你,心里愿意不愿意?”此时的张金凤被十三妹追问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胸口像揣了只小鹿,突突直跳,紧咬着嘴唇,始终不肯开口。
这可把十三妹急坏了,说道:“看来我是问不出答案了。不过,我也识得几个字。”说着,她走到堂屋,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半碗茶,蘸着茶水在炕桌上写了两行字。张金凤偷偷瞟了一眼,只见一行写着“愿意”,另一行写着“不愿意”。只听十三妹笑道:“妹妹,来!你要是愿意,就把‘不愿意’三个字抹去,留下‘愿意’;要是不愿意,就把‘愿意’两个字抹去。这总没什么难的吧?”说着,便去拉张金凤的手。
张金凤哪里肯伸手去抹字?但怎奈十三妹力气大,被拉得没法,只好随手胡乱一抹。没想到,恰好把“不”字抹去了。十三妹见状,笑嘻嘻地说:“哟!单把‘不’字抹了,这就是‘愿意’,是不是?太好了!这事包在姐姐身上,保准让你称心如意!”张金凤被十三妹这番纠缠,脸上臊得慌,但心里却更是思绪万千。这一“过不去”,又让她生出了许多疑惑。
要说这张金凤,本就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她心里暗自思忖:“论安公子的才貌学识,自然是一等一的人物。更难得的是,亲眼见他相貌堂堂,便可知他性情稳重;亲耳听他谈吐儒雅,就晓得他学问不凡,这比道听途说更让人信服。虽说如此,身为女子,自然要守礼自持,即便遇见如潘安、子建般的人物,也该‘发乎情,止乎礼’。‘止乎礼’尚有规矩可循,但要完全不‘发乎情’,即便圣贤仙佛也难做到。只是这‘情’之一字,即便海枯石烂,也只能深埋心底,绝难宣之于口。就算女子不顾羞惭说了出来,婚姻大事也不是强求就能成的,更不是旁人能随意包办的。
可今日偏偏萍水相逢,遇到十三妹。她先是将我从险境中救出,又操心起我的终身大事。像安公子这般才貌双全的人,她还生怕我不愿意,非得问个明白,逼着我表态。这份心意,实在是深厚到了极点。可她也是个姑娘,俗话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若说以安公子的条件她还看不上,那这眼光也太高,不合常理;若说她看得上,却心如止水、毫无波澜,这心肠又太冷,也不合常理;若说她同样动了心,却将这等难得的良缘拱手让给我这个初次见面的外人,就更不合常理了。
想来想去,实在不得不怀疑。莫非她自己对这姻缘有意,却不好开口,所以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定下我的事,再借着我爹妈牵线搭桥,成就她自己的好事?若真是这样,我不仅不能辜负她的美意,更要体谅她的苦心,才能报答她的恩情。只是,我该怎么开口问她呢?”
张金凤心里翻来覆去地盘算着这些疑惑,脸上的为难神色,比起方才憋急了想上厕所时还要明显。她实在忍不住,喊了十三妹一声:“姐姐!”接着说道,“妹子虽然读了几年书,也知道些古往今来的人物和故事,但有个典故一直想不明白,想请姐姐指点。”十三妹早听出她话里有弦外之音,笑着说:“你且说来听听。”
张金凤缓缓道:“记得《大乘经》里讲,佛祖在成佛之前,在深山修行时,见老虎饿了,就割下自己的肉去喂老虎;见老鹰饥了,便掏出肠子去喂老鹰。如果真是这样,佛祖的慈悲,确实连飞禽走兽都爱护到了。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顾惜自己的皮肉肝肠呢?”
各位,这话要是问一个普通村妇,怕是一辈子也琢磨不透。但十三妹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与张金凤的聪慧正好棋逢对手。她听了这话,先是冷笑一声,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妹子,你可记得《汉书》里有两句话说得好,‘可为知者道,难为俗人言’。咱们虽是初次见面就很投缘,但姐姐我的心事又不一样,有些话只能自己明白,连知心人也难说得清楚。总而言之,别说眼前这样的好姻缘,大概这人世上的‘姻缘’二字,今生都与我无缘!”
张金凤听了这话,心里越发疑惑,还想再问,这时安公子在院子里大声喊起来:“嚄,嚄,好烫!快开门!”话音未落,只见他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推门进来放在桌上。张金凤和十三妹见状,赶紧把刚才的话题打住。
紧接着,张老夫妻把炖好的肘子、肥鸡,还有饭锅、小菜、酱油、蒜片、饭碗、筷子,分几次搬了过来,摆成两桌。安公子和张老在堂屋的桌子上吃,张金凤母女和十三妹则在西间的炕桌上用餐。张老还拿来菜刀和案板,把肘子切成两盘分开。
十三妹说:“那两只鸡就别切了,咱们撕开吃吧。”安公子一听,就想动手去撕。十三妹突然想起他之前拧过尿湿的裤子,连忙拦住:“你那双手还是算了吧!”安公子说:“我去洗洗手。”说着就跑到东屋,在洗脸盆里洗了起来。十三妹赶忙喊道:“不用你动手!别在那个盆里洗手!”安公子却道:“没事,水还温乎,这是我刚才擦脸的水。”张金凤听了,又羞又想笑,只好扭过头去。十三妹倒是神色如常,像个没事人似的,只说了句:“就算洗了手,也不准你碰!”
说话间,张老婆儿已经把两只肥鸡撕好装盘。老两口饿了一整天,吃得十分畅快,张金凤和安公子也吃了一些。只有十三妹风卷残云,一口气吃了七个馒头,还喝了四碗半饭,这才放下筷子说:“好了,我这肚子总算是不闹腾了。接下来咱们是接着赶路,还是有别的打算,商量商量吧。”张老说:“我先把这些餐具收拾下去归置归置。”十三妹道:“还管什么收拾!您老还是先沏壶茶来吧。”
张老去沏茶,安公子帮着张老婆儿把餐具都撤到廊下。不一会儿,茶端上来,大家漱口喝茶。张金凤和母亲各自找到窗台边的烟荷包和烟袋,抽了一袋烟。之后,众人又回到堂屋坐下。
十三妹对大家说:“饭也吃了,我也想好了上路的办法,但还得和你们两家商量商量。你们四位,一家要去下游方向,一家要去上游方向,两边都得我护送。可我就算本事再大,也不会分身术。我先送哪一头好呢?”安公子抢先说:“姑娘之前答应送我,自然是先送我走。”十三妹反驳道:“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人家爷儿三个留在庙里,饿着肚子等吃官司吗?”
安公子又说:“他们有三个人,路上还怕照应不过来?”十三妹嗤笑道:“说什么糊涂话!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趁天亮前离开。大半夜赶路,难保不遇上坏人。就算运气好没出事,你看看他们,老的老、少的少,男女都有,大摇大摆走在路上,像逃难的还是像拐骗孩子的?要是碰上眼尖的官差盘问,能不出岔子?你倒是没事了,可这话你说得出口吗?”说完,她不再理会安公子,转头问张老夫妻:“您二位觉得呢?”
老两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心里藏着事儿的张金凤却故意反着说:“姐姐原本就是为救安公子来的,如今自然要送佛送到西。我们爷儿三个托安公子的福,蒙姐姐救了性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往后就算真有什么意外,那也是命中注定。难道还能让姐姐管我们一辈子不成?”十三妹也不接话,又转头对安公子说:“你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多明白。你听听,脸上挂得住吗?良心上过得去吗?”一番话问得安公子连连称是,不敢再辩驳。
只见十三妹站起身,走到张老夫妻面前,郑重说道:“眼下这事,得请二位老人家拿个主意。要想平安无事,不如把两家合为一家,这样我一个人就能照应周全。”张老听得一头雾水,赶忙追问:“怎么个合成一家法?”十三妹干脆利落地说:“先把上路的事放一放,我寻思着,要给妹妹张金凤说门亲事,帮二老招个女婿,不知您二位愿不愿意?”
这话一出口,张金凤羞得满脸通红,噌地一下站起来就要躲开。十三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按在身边坐下,笑道:“不许跑!”张金凤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坐着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听父亲说话。张老连忙说道:“姑娘,我一家子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说啥我们能不愿意?可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说亲去?”十三妹伸手一指安公子,胸有成竹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他!二老仔细瞧瞧,看中意不中意?”
张老惊得跳起来:“姑娘,这可使不得!人家是官宦子弟,我们不过是乡下百姓,怎么高攀得上?使不得使不得!”十三妹摆摆手:“门第的事儿不用操心,您就说心里愿不愿意?”张老瞅瞅老伴,老伴又看向女儿,老两口一时拿不定主意。十三妹见状,接着说:“别问姑娘的意见,‘在家从父,嫁从夫’,这事轮不到她做主。”张老婆儿犹豫着嘟囔:“好是好,可咱们拿啥给闺女当嫁妆?”十三妹豪爽地说:“嫁妆的事儿也别管,只问您一句,这事成不成,别再犹豫了!”
张老心里反复掂量许久,才开口:“姑娘,这么说吧,我们老两口打心眼里乐意,不过得是入赘女婿,我们才敢应承。再者,这事儿也得问问安公子的意思。”十三妹自信满满:“包在我身上!”她笑着拍了拍张金凤,打趣道:“姑奶奶,我可等着喝你的谢媒茶了!”随后转头看向安公子,问道:“你总不会推辞吧?”
谁知安公子一开始见十三妹不先商量赶路,反而急着说亲,就觉得莫名其妙;等听到要把张金凤许配给自己,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他心里直犯嘀咕:“这可麻烦了!我从小就怕生,见了陌生姑娘还没说话脸先红,更别提说亲了。好容易跟大家相处半夜,脸不红了,这又来这么一出!就算说亲,哪有这样当面锣对面鼓,连句话都不让人说的?这可怎么办,比刚才和尚逼我喝酒还难缠!”
正纠结时,听十三妹发问,安公子慌忙起身,连连摆手:“姑娘,这事绝对不行!”十三妹挑眉追问:“哦?是嫌我妹妹长得不好看?”安公子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古人说‘娶妻娶德,选妾选色’。战国时齐宣王娶了无盐,蜀汉诸葛武侯娶了黄承彦的女儿,她们都相貌丑陋,可照样辅佐夫君成就大业。何况张姑娘容貌出众,哪里谈得上‘丑’?绝不是因为这个!”
十三妹又问:“既然不是因为长相,那是嫌她家穷?”安公子摇头:“更不是!古人云‘浊富莫如清贫’,孔夫子也说富贵贫贱都要合乎道义。‘贫富’二字是市井之人的计较,君子从不以此论人,穷又何妨!也不是因为这个!”
“既不嫌贫也不嫌丑,难不成是嫌她家没根基?”十三妹继续追问。安公子着急地说:“当然不是!姑娘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瑶草无尘根’的道理?根基要看人品心地,而非家世门第。张姑娘这般冰清玉洁,岂是没根基的人能比的?也不是因为这个!”
十三妹似笑非笑:“我明白了,你肯定早就定亲了!这有什么关系,像你这样的世家子弟,三妻四妾很平常,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安公子急得直跺脚:“真没有!我从来没定过亲!”十三妹调侃道:“没定亲,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绕来绕去,都把我绕晕了,你倒是说说,到底为啥?”
安公子这才正色道:“姑娘,我安骥舍弃功名,变卖家产,风餐露宿赶来,为的是什么?是救身陷囹圄的父亲!我早到一天,父亲就能早安心一天。路上主仆失散,又险些丢了性命,多亏姑娘搭救。如今蒙姑娘赠银,我恨不得立刻飞到父亲身边,哪有心思谈婚论嫁?况且父亲虽然疼爱我,但家教极严。这事儿要是不先征得他同意,日后父亲不同意,我如何对得起张姑娘,又如何面对姑娘你?所以,这事绝对不行!”
十三妹听了,觉得安公子说得头头是道,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可话已说到这份上,她骑虎难下,只能强作镇定,冷笑道:“我的少爷,你莫不是听多了评书,把这当成‘临阵收妻’的戏码?你听我说,救你父亲的银子有了,我既说过保你平安团聚,就一定会做到。至于定亲,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错过了张姑娘这样的好姻缘,打着灯笼都难找。你担心令尊不同意,依我看,像他那样通情达理、学识渊博的长辈,见了张姑娘的才德,听了我的一番苦心,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再说了,这事儿如今只能成,不能散,你同意得这么办,不同意也得这么办!你可要想清楚!”
张老夫妻在一旁听得不敢插话,张金凤更是坐立难安。谁料安公子也是个倔脾气,突然挺直腰板,大声说道:“姑娘,万万不可!‘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宁可辜负姑娘,做个无义之人,也不敢违背父母,做个不孝之子!这事我绝不答应!”
十三妹顿时柳眉倒竖,怒喝道:“我就不信劝不动你!好,你既然不领情,就别怪我多管闲事。我是没话说了,但有个‘主儿’,你怕是不好交代!”安公子梗着脖子道:“不管是谁,总不能强逼我吧!就算要讲,我也奉陪!”
十三妹气得满脸通红,不再多言,伸手抄起桌上的雁翎宝刀,在灯火下寒光一闪,厉声喝道:“就是我这把刀!我倒要问问,这事你到底答不答应?”话音未落,她单臂一挥,寒光一闪,朝着安公子头顶狠狠劈下。这正是:本是热心做媒妁,怎料白刃相向急。欲知安公子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玩新词匆忙失宝砚防暴客谆切付雕弓
上回书说到,十三妹行侠仗义,救下了安龙媒、张金凤及其父母。她见张金凤聪慧过人,安公子才貌出众,便主动揽下月下老人的差事,想促成二人的美好姻缘。谁知与安公子交谈时话不投机,对方固执己见,惹得十三妹一时恼怒,还没开始牵红线,就先拔刀相向。
单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十三妹年轻气盛、行事鲁莽。但实则不然。书中早已交代,十三妹生性侠义机敏,但凡遇到助人解困的事,必定会把前因后果盘算得清清楚楚才会行动,和《西游记》里的罗刹女、《水浒传》中的顾大嫂行事风格大不相同。就拿这桩事来说,十三妹出于“侠义”,为救安、张两家四口,杀了不少僧俗之人。杀完人后,为避免麻烦,必须尽快安排两家上路。然而,安公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带着贵重的黄金;张金凤一家则是两个老人和一个年轻女子,这样的组合上路,难免会遇上坏人,所以必须有人护送。可除了十三妹自己,实在找不到其他人能担此重任。即便十三妹能抽身,两家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她也无法同时兼顾。因此,把两家合成一路是最好的办法。
但让一男一女,既非亲属又非同辈的人同行,多有不便。更何况安公子和张金凤年龄、相貌相当,堪称天作之合,如果错过,实在可惜。促成这段姻缘,不仅能让张金凤有个好归宿,她的父母也不用再为招婿之事发愁,可以跟着女儿一起生活,安享晚年。这样一来,护送的问题也迎刃而解,十三妹也算“救人救到底”,没有白费一番心血。这就是十三妹主动做媒的良苦用心。
另外,十三妹身为女子,深知世间女子的珍贵,无形中便看轻了男子。再加上张金凤的模样、谈吐、性格和行事作风都与她相似,她更是对张金凤多了几分惺惺相惜。所以在做媒时,她只考虑了张金凤愿不愿意、张老夫妻肯不肯答应,压根没把安公子的态度当回事,觉得他肯定不会拒绝。可谁能想到,安公子虽然年轻,为人却十分老成守礼,死守着圣贤书里的道理,坚决不松口。这就导致做媒的十三妹,一边满怀期待,另一边却碰了钉子,最终闹得剑拔弩张,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家可别真以为十三妹是在胡搅蛮缠,也别觉得说书人在编故事。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安公子见十三妹举着刀冲过来,吓得大喊一声“哎呀”,双手护住脖子就往门外跑。张老婆儿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张老见状,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双手撑住门框,急忙喊道:“姑娘,使不得!有话好好说!”嘴里不停地劝阻,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此时,最着急的要数张金凤。她为何如此焦急?原来之前十三妹私下询问她时,她就已经猜到了十三妹想把两家合为一路、实现一举三得的用意,所以一直任由十三妹安排,没有多问。她心想,安公子受了十三妹这么大的恩惠,应该不会拒绝这桩婚事。没想到安公子却再三推辞,她急得如坐针毡,不知道事情该如何收场,又不好开口劝说。如今事情闹到动刀的地步,即便安公子被迫答应,她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可要是安公子始终不答应,以十三妹雷厉风行的性子,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乱子。到那时,自己不仅处境尴尬,这桩婚事也无法善终,这书还怎么往下说?
思来想去,张金凤决定不再顾及避嫌和害羞。她快步上前,双手死死抱住十三妹握刀的右臂,用力往下拉,顺势跪在地上,急切地喊道:“姐姐别生气,听妹子说!”接着说道:“姐姐,这话本不该由我一个女孩儿家说出口,但事到如今,不说清楚不行了。姐姐一开始是因为我们两家分开走不好照应,才想让我们同行;又考虑到男女同行多有不便,这才想着撮合我们。姐姐的这番苦心,除了我能明白,恐怕连我爹妈和安公子都不清楚。安公子刚才的顾虑也有道理,只是被人当面拒绝,我心里确实不好受。按理说,我现在应该退避,保全自己。但姐姐,您刚才当着大家的面说要撮合我们,我爹妈已经答应了,这话连天地鬼神都听见了,我张金凤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依我看,不如先把婚事暂且放下,也别再问安公子答不答应。我就听姐姐的,跟着爹妈一路护送安公子去淮安。路上我们分开走,住宿也分开,这样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到了淮安,如果安公子的父母同意这门亲事,我就按照姐姐说的,嫁进安家;要是他们不同意,我和爹妈靠着种地、做针线活儿,也能养活自己,我还是张家的女儿。不过,我希望能借着安家的‘安’字,对外有个名义。以后我吃斋念佛,照顾爹妈一辈子,也算是听了姐姐的话,把事情圆满解决了。姐姐何必跟他置气呢?”
张金凤这番话软中带硬,既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又给各方都留了余地。就连向来果断的十三妹也一时语塞,只能勉强说道:“岂有此理!难道我们做女孩儿的还得去迁就别人不成?我非得问出他个准话不可!”
其实,要说安公子不愿意娶张金凤这样的佳人,那肯定是假话。只是他一心孝顺父母,此刻满脑子都是救父亲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且,他又不是十三妹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想到十三妹的一番苦心?所以才会闹得这么僵。
这会儿,安公子在窗外进退两难,听到十三妹说一定要问他个答不答应,便从张老腋下钻了进来,跪在地上对十三妹说道:“姑娘别生气了!我刚才太迂腐,只知道守着死理,不懂得变通。听了张姑娘这番话,我才恍然大悟。现在就求姑娘做主,让我们结为夫妻,一起上路。到了淮安,我先把这事跟母亲说清楚。如果父亲也同意,那是皆大欢喜;要是他不同意,我宁愿挨一顿打、受一顿骂,也不会抱怨。就算到时候实在没办法,张姑娘说要为我守贞,我就为她守义,一辈子不娶。我这话天地可鉴,要是违背誓言,就让神明惩罚我!姑娘,您看这样行吗?”
十三妹见安公子这副诚恳模样,知道他这番话并非被逼无奈,而是出自内心的真诚,顿时转怒为喜。她松开手臂,将刀尖朝下一转,手里把玩着那把刀,对安公子和张金凤说道:“你俩谢媒的心意我领了,还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客气!”说着,她伸手搀起张姑娘,把她送到东间暂时回避。随后,她转身出来,向张老夫妻道贺。张老感慨道:“姑娘,你可真是为这事操碎了心!”张老婆儿也心有余悸地说:“我的菩萨,可把我给吓死了!这下可算好了!”十三妹笑着说:“老人家,这就叫‘不打不相识’。”接着,她又转头对安公子说:“妹夫,你可别怪我做事鲁莽,这桩婚事是老天爷定下的,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要不是我这么果断,这事还真成不了。你刚才拒婚的话也有道理,婚姻大事确实该听父母的安排,但父母再大,也大不过天地。今晚明月当空,三星高照,你看,月光和星光都照进屋里来了。你俩现在都在旅途之中,想来也没有正式的定亲信物,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就借着这月色星光,在门口拜一拜天地,把这大礼先行了。”
说完,她便请张老陪着安公子,张老婆儿陪着张姑娘,在门前郑重地拜过天地。接着,十三妹走到八仙桌前,拿起桌上的油灯,轻轻弹掉灯芯上的蜡花,将油灯放在桌子正中间,说道:“你俩再朝着灯磕三个头,妹夫就算是拜告了父母,妹妹就算是拜见了公婆。”两人拜完,十三妹又对张老夫妻说:“二老请上座,受女儿女婿一拜。”张老夫妻推辞道:“算了算了,折腾了这么久,也该让姑爷歇会儿了。”十三妹却坚持道:“这礼可不能省。”说着,她亲自过去扶着张姑娘,和安公子并排站好,两人恭恭敬敬地给张老夫妻磕了头。张老开心地说:“祝你们白头偕老,这可全是恩人的功劳!我们老两口后半辈子就指望姑爷了!”张老婆儿也跟着说:“那还用说,他疼咱们闺女,还能不疼咱们?”
等这些大礼都行完,张老高兴得合不拢嘴,说道:“我去沏壶热茶,大家都喝喝。”说完,便拿着茶壶去厨房了。此时的安公子,刚才的害怕和羞涩都抛到了脑后,心里只觉得无比喜悦,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在屋里来回踱步。而张姑娘则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母亲见状,说道:“姑娘,快过来坐下歇歇脚吧。”张姑娘一个劲儿地向母亲使眼色,可这位老妈妈愣是没看懂。张姑娘没办法,只好大声说道:“哎呀,我们可不能忘了,得好好叩谢这位恩深义重的姐姐!”这句话提醒了安公子,他连忙说道:“对对,有理有理!”说着,便和张姑娘一起跪了下来,向十三妹磕头致谢。安公子这几个头磕得格外诚恳,只见他不停地拜谢,连他自己恐怕都不记得到底磕了三个还是五个。十三妹也庄重地行了礼,然后一把将张金凤拉到身边坐下,笑着打量着她说道:“啧啧啧,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想到姐姐还真把这事儿办成了,也不枉费我一番心血。”张姑娘听了,感动得泪水夺眶而出。
正说着,张老沏好了茶,大家喝过之后,十三妹说道:“现在该收拾行李了。”她转头对张老说:“您带着姑爷,拿上灯,去地窖里把他那几个箱子打开。衣服首饰这些有标记的东西都别动,但凡有金银,不管多少,都拿出来。”张老和安公子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拿着灯去了地窖。进了地窖,张老说:“姑爷,灯给我拿着吧。”接过灯后,他给安公子照着路,两人顺着台阶往下走。
到了地窖里,他们看到床头摞着几个箱子,便一个个搬下来打开。里面大多是衣服首饰,两人也没细看。只见每个箱子里都放着两三包银子,有整的也有碎的。他们把银子都拿出来堆在地上,又看到床里边有个小包袱,提起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原来是张老婆儿和张姑娘的随身物品,连从家里带出来的一百两银子也在里面,便也一并提到了外面。两人回来向十三妹说明了情况。
十三妹大致数了数,这些银子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千两。她先挑出一包不到百两的碎银子放在一边,又把那个小包袱还给了张金凤母女。然后,她指着剩下的十几包银子对安公子说:“我图个方便,你把这一千多两银子拿去,换给我一百金子。”安公子一听,脱口而出:“姑娘……”话刚出口,又连忙改口,“瞧我这记性,该叫姐姐才是。姐姐,这些本就是你的东西,怎么能说换呢?”十三妹装作不高兴地说:“你不换,我可就不要了。”安公子连忙应道:“换,换!”说着就拿了一包银子过来。
十三妹接过银子,对张金凤说:“妹妹,咱们嫁过去可不能两手空空,这一百金子就算姐姐给你添的嫁妆。”说着,便把金子递给了张老婆儿。张老婆儿推辞道:“姑娘,使不得!你疼你妹子还不够,怎么还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接了过去。张老在一旁也不停地道谢。等交代完这些,十三妹便催促安公子把剩下的银子收起来。安公子再三推辞:“姐姐,你不留些用?”十三妹摆摆手说:“刚才留下的那包碎银子,够我和母亲过冬了。就算不够,反正还有那些‘没主儿的钱’,我要用随时去取。你别啰嗦了,赶紧收起来,咱们好收拾动身。”安公子没办法,只好把银子收下。
十三妹沉思了一会儿,问张老:“我刚才在马圈里看到一辆席棚车,是你家娘子和姑娘坐的吧?一定是您赶着来的?”张老回答:“可不是我,还能有谁?”十三妹接着说:“那辆车和牲口都还好好的,您现在就去把车收拾妥当,回来把姑爷的行李、银两都装上车,把东西都摆放整齐,这样她们娘儿俩坐着也舒服。再把那头驴解下来,让姑爷骑着。”说完,她转头问安公子:“会骑驴吗?”安公子自信地说:“马我都会骑,何况是驴。我一路上不就是骑着骡子来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鞍子。”张老赶紧说:“有,我车上还捎着个带马褥子的软屉鞍子。”十三妹高兴地说:“那就太好了,牲口也有了,姑爷骑着驴,咱们一起走。等都准备好了,趁着天没亮就出发。我会一直送你们到县东关,到那儿自然有人接着护送,保证你们老少四口一路平安,这样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你们爷儿仨快去收拾吧,我再和妹妹说会儿话。”大家听了,都满心欢喜。
张老说:“我去看看牲口,把草口袋拿出来喂上,回来好赶路。”安公子也跟着说:“我也去,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说着,两人便一起出去了。这边,张家母女俩开始动手,把行李和金银都一一打包捆好。张老喂完牲口,和安公子一起回来,又叫上张老婆儿帮忙,三个人来回搬运了好几次,才把东西都装车完毕。这时,张老又匆匆忙忙跑回来,对十三妹说:“姑娘,我又想起件事。等咱们走了,天亮要是有人进来,看到院子里这么多死和尚,可怎么办?”十三妹笑着安慰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您就放心走吧,保证和咱们没关系。”张老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就好,我去照看车了,你们娘儿俩也收拾收拾,差不多该上车了。”
诸事安排妥当后,十三妹让安公子去屋里找笔墨纸砚。安公子疑惑道:“这会儿要笔砚做什么?我这儿就有现成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块圆砚,装在檀木盒子里。砚台的石材质地细腻纯粹,盒面上还密密麻麻镌刻着铭文题跋,一看就是件宝贝。紧接着,安公子又从衣襟内侧取出毛笔和墨条,现场研磨好墨汁,连同毛笔一起递给十三妹。
十三妹左手托起砚台,右手将毛笔蘸满墨汁,利落地跳上桌子,回头让安公子举着灯照明。随后,她在正对房门的北墙中央,挥毫泼墨,写下两行大字。安公子一边举着灯照亮,一边逐字阅读墙上的字迹,还跟着念出声来:“贪嗔痴爱四重关,这闍黎重重都犯。他杀人污佛地,我救苦下云端,铲恶锄奸。觅我时,合你云中相见。”
念完之后,安公子兴奋得直咂嘴,又是摇头又是拍腿,笑得合不拢嘴,赞叹道:“姐姐,我以前只见你舞刀弄棒、惩恶扬善,觉得你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你胸中还藏着如此文采!单看这书法,笔走龙蛇、气势非凡,实在令人佩服!只是之前我们问你家住何处,你说在云端,如今这词里又写‘云中相见’,难道你真住在云端?”十三妹笑着打趣:“我这是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安公子却连连摇头,认真道:“不对不对,这里面肯定另有深意。”说完,还站在原地,盯着墙上的字,反复琢磨“云中相见”这句话。此时,十三妹已经跳下桌子,放下笔砚,将宝刀重新系在腰间,又从墙上取下那张弹弓挎在肩上,然后把碎银揣进怀里,“噗”地一口吹灭油灯,催促道:“别磨蹭了,该走了!”说罢,率先迈步出门。张家母女和安公子见状,也急忙跟了上去。
出了院门,十三妹先到配殿牵出自己的黑驴,朝着马圈走去。到了马圈,见车辆和牲口都已准备就绪,她便先安排张家母女上车。安公子也牵过自己的坐骑,十三妹又把自己的驴交给他牵着,打开院门,让众人先行。张金凤在车里问道:“姐姐,怎么还不走?在等什么?”十三妹回应:“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在外面稍等。”
等众人出了门,十三妹重新关好院门,随后原地轻轻一跃,直接跳上房顶,又从房顶上翻到院外。她从驴背上解下包袱,重新戴上青纱头巾,穿上那件藏青色布衫,挎好弹弓,骑上驴,在斜月残星的映照下,护送着众人向东出发。
一行人走了许久,来到一个岔路口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们转上大道,朝着茌平县北门关厢行进,沿着城外绕到东门外。出了东关厢,眼见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十三妹对安公子说:“接应护送你们的人,我约好在前面二十里外的柳树林碰头。我先去打个招呼,你们随后慢慢赶来。”话音未落,她轻磕驴腹,黑驴撒开四蹄,飞速向前奔去。
安公子和张老赶着牲口紧随其后,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远远望见一片茂密的柳树林。众人加快脚步赶到近前,只见十三妹的黑驴拴在一棵柳树上。安公子下了坐骑,张家母女也从车上下来,一行人走进树林。十三妹早已迎了出来。安公子迫不及待地问:“姐姐说的护送我们的人在哪儿?快请出来见个面吧。”十三妹却不慌不忙:“人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别着急,大家先在树下坐会儿,歇口气再说。”
稍作停顿,十三妹郑重地对众人说:“你们肯定都好奇,这位护送的人到底是何方英雄。我就实话告诉你们,接下来你们要经过牤牛山、癞象岭、雄鸡渡、野猪林,这些地方都是强盗出没的险地。别说一个人护送,就算来三五个人,甚至十个八个,平日里或许能壮壮胆,但真遇上事儿,未必能派上用场。要想一路平安,最好的办法本是我亲自护送。可我家中老母亲需要照顾,实在走不开。看在妹子的份上,我把这张弹弓借给妹夫。”
安公子连忙推辞:“姐姐,我根本不会用弹弓啊!而且您这张弹弓,我恐怕连拉开都费劲,怎么用?”十三妹摆摆手:“不用你动手,背着就行。虽说它比不上千军万马,但一路上保你们平安,当个开路先锋、保镖护卫还是没问题的。”众人听了,将信将疑,面面相觑。
十三妹接着解释:“我这话,乍一听确实让人难以相信。但你们仔细想想,我怎么会拿你们两家人的性命开玩笑?明天你们再走一站,就到牤牛山了。山上的强盗头子个个武艺高强,手下还有上百喽啰,这第一关就不好过。明天你们得趁着后半夜月亮还在的时候出发,到了牤牛山,这些强盗肯定会下山拦路,找你们要‘买路钱’。记住,千万别跟他们动手。张老伯也别搭话,只管把车停稳,这算是给他们个面子。他们一看就知道你们是懂规矩的行家,也就不会轻易动手。
“到时候就该妹夫你出面了。别怕,大胆往前走。天下的强盗大多只为劫财,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不管他们是骑马还是步行,你先下了坐骑,主动上前搭话,但千万别说车上没银子。这些强盗眼力很毒,但凡有客商经过,有没有钱、有多少钱,他们心里都有数。你就实话实说,车上确实带着三五千两银子,但那是要给老人家打官司用的,一分都不能少。至于随身行李不值几个钱,就只有这张弹弓还能卖点钱,愿意送给他们。等他们接过弹弓一看,不用你开口,肯定会问起我。到时候,他们不仅不敢收这弹弓,说不定还会好酒好肉招待你们,甚至倒贴盘缠。不过,你们什么都别要,也别跟他们上山。就说是我的意思,向他们借两头牲口拉车,再派两个得力的人,一路护送你们到淮安地界。等日后我和他们见面,一定会当面致谢。这样一来,人手够了,牲口也有了,你们赶路也能快些,安老爷的事情也能早点办妥。而且有了这两人护送,他们都是一伙的,就算遇上再多强盗,你们尽管放心大胆地走!这是我给你们谋划的万全之策,都放宽心,别再犹豫了。”
话音落下,十三妹从肩头取下那张弹弓,双手郑重地递给安公子。她又看向张金凤,认真说道:“妹妹、妹夫,当着两位老人家的面,我得说清楚。咱们今日相遇,以及我出手相救,不过是我向来喜欢行侠仗义,你们不必太过挂怀。但这张弹弓意义非凡,它是我家的传家宝,我自幼用到现在,片刻不曾离身。如今看在妹妹的情分上,借给妹夫,千万要小心保管,不能损坏,更不能弄丢。等你到了淮安,处理完老爷的公事,头等大事是安顿好妹妹的终身,第二件事,就是归还这张弹弓。一定要派个可靠的人专程送来,这也算是你‘以德报德’,千万牢记!”安公子连连点头,十三妹说一句,他应一句。
心思细腻的张金凤听出了话中的关键,忍不住问道:“姐姐,你一直不肯说自己的真实姓名和住处,将来要送弹弓还你,就算大家都知道有个十三妹姑娘,可该去哪儿找你交接呢?”十三妹低头思索片刻,说道:“有办法了!方才妹夫不是说褚一官和他的奶公华先生是亲戚吗?等华奶公赶到淮安,就让他把弹弓交给褚一官,再由褚一官转交给邓九公。这位邓九公就是我之前说的,住在二十八棵红柳树的老英雄,他还是我的师父。褚一官是他的亲戚,华奶公又是褚一官的亲戚,这样层层转交,肯定不会出错。该交代的话我都说完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就不继续送了。你们老少四人,还有小夫妻二人,路上一定要保重,咱们就此别过吧。”
众人听了“作别”二字,想到一路上受了十三妹诸多恩情,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张金凤更是哭得泣不成声,强忍着哽咽说道:“姐姐,这一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十三妹语气平静却透着坚定:“对我来说,这辈子你能不能再见到我,都不好说。不过万事皆有定数,一切都是天意,强求不来。”说完,她果断地松开手,说道:“你们走吧!”
她走到柳树旁,解开缰绳牵出黑驴,正要翻身上骑。突然,安公子“哎呀”一声,双手重重拍在大腿上,整个人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喊道:“糟了!大事不妙!”众人吓了一跳,连十三妹也牵着驴,急忙问:“到底怎么了?”安公子急得满脸通红,说道:“姐姐先别走!先别问原因,咱们得立刻赶回黑风岗的能仁寺!”
十三妹一头雾水:“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是落下烟袋了?”安公子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在张老夫妻的追问下,他才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方才姐姐在庙里墙上题那两行《北新水令》的词,我见词写得气势豪迈,书法更是苍劲有力,就只顾着琢磨‘云中相见’这句话,看得出了神。结果姐姐一催,我一时疏忽,跟着大家就出来了,把那块砚台落在庙里了!这可怎么办?”
十三妹不以为意:“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就为一块砚台?能值几个钱,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安公子急得直跺脚:“姐姐有所不知!这块砚台可不是普通物件!它是祖父传给父亲的家宝,父亲半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上面。临走时,父亲郑重地把砚台交给我,让我好好用功,说对着砚台就如同面对他老人家,还叮嘱我到任后一定要完璧归赵。如今把它丢在庙里,我怎么向父亲交代?砚台上还刻着父亲的名号,庙里又出了人命的事,万一被人发现追查,我可就麻烦大了!快!咱们得赶紧回去!”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这块砚台非同小可,不能丢失,可一时又想不出办法。
十三妹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这砚台确实不能丢,但咱们这么多人,现在绝不能折返回去。这事儿交给我吧。我回家后本就打算找机会打探庙里和当地的动静,不如现在就绕道回能仁寺,从庙后悄悄进去,把砚台取出来,先放在我家妥善保管,保证不会损坏。等你日后派人送弹弓来,就以弹弓为凭证,换回砚台。到时候两件宝物各归其主,岂不是两全其美?”安公子还在犹豫,张金凤却觉得这个办法再好不过,连忙说道:“姐姐说得对!就这么定了,不能再改!”说着,反而催促十三妹赶紧动身。
十三妹一手拉住缰绳,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驴。她挥起马鞭,回头高声喊道:“各位保重!”话音未落,黑驴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晨光之中,只留下众人望着她远去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这正是:侠女如风转瞬逝,义举恩情永留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