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匠人厮混熟了,山南海北的,口无遮拦,有染圣聪了。” 永乐不置可否,又问:“宫城属皇家禁苑,皇城之一应设置也不是百姓臣民所能尽知的,你如何能思虑得如此周详?” 蒯祥偷觑了一眼皇上,皇上没有表情,他不知何意,心下有些紧张,忙看了一眼李庆,
李庆肯定地点头,示意他大胆说下去,蒯祥深深运了一口气,说道:“微臣世代为匠人, 父亲于洪武初年曾主持了南京大内的营建。起初,父亲想让微臣成为一个读书人,将来常 在天子身边,故读了几年私塾。但臣不是读书的料,圣人之语屡记不住,父亲有关大内、 南京建筑的图纸、尺寸却过目不忘,虽未进过紫禁城,但南京大内的格局臣幼年时已了然 于心。父亲也是个开通人,眼见臣读书无望,干脆就命臣辞了学,一心一意和他学起了木匠。 臣命里就该是个手艺人,幼年时随父到南京修缮紫禁城,这大内的布局已似曾相识,完工之后又在皇城、京城走了几遭。回乡之后,心事萦绕,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为皇上尽绵薄之力。
永乐十五年,皇上一下诏,臣摩拳擦掌,热血沸腾,安顿了年迈的老父,带着匠人们就来北京了。承蒙圣恩,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蒯祥越说越激动,言毕,跪在永乐面前。 大船行在水中,岸上绿柳婆娑,已为夏日的人们带来了不少清凉,怎奈蒯祥言语轻松,
内心紧张,更不晓不知祸福的回答会不会惹怒皇上。永乐看着远处影影绰绰建设的工地, 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蒯祥:“群贤毕至,风调雨顺,有这样好的臣民,何愁大明盛世 不至?铁树开花,榔梅挂果,瑞光灵芝,山呼万岁,我大明盛世真的来了?鞠躬尽瘁而已, 为何要死而后已?起来,都给朕好好活着,和朕一起建造一个前无古人的大明盛世!”
“臣遵旨!”蒯祥还没起来,夏原吉、李庆等诸臣、太监又一起跪下。 看似平常、实则心高的夏原吉也为蒯祥的过人之举折服了。他敬佩那些勤勉王事的,敬佩那些忠肝义胆的,敬佩那些才高八斗的,今天,他把所有的敬佩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个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毛头小子身上。看得出,宫城、皇城乃至尚未打开的京城全图都是 聪明的蒯祥仿着南京揣摩并绘就的,李庆有没有点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全城的图纸一出来,尚未确定如何建设的地点就能确定了,北京的建设会大大加快了,有雄厚的财力做 证,以他的推测,三年左右的工夫,北京新城就可能基本完工。
黄俨和马云又展开了京城的图卷。北京皇宫的地理位置优势,彻底克服了南京宫城偏 于东南一隅的不足,使之成为全城的核心,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它,一圈一圈放大。
京城仍按照左右对称的布局而建。大明门正南的中线上是丽正门,丽正门东有文明门, 西为顺承门;京城东南有东便门,西南有西便门;正东面有齐化门,正西面有平则门;京 城东北有东直门,西北有西直门;京城的北面,东为安定门,西为德胜门。京城的东西各 门相对,相对的两门之间有宽广平直的大路,几条大路交织的地方构成了许许多多纵横排 列的街头巷尾。车辆行人的往来都汇集在几条主要的干线上,住宅区只有小胡同与主要街 道相通,虽不利于交通却保证了住宅区的安静。大路两旁、密密麻麻的胡同里是一排排整 齐的树木,整个京城掩映在一派清翠的芳树丛中,看着还在纸上的画卷就使人有了心旷神怡的感觉了。
永乐说:“方方正正,绿色青葱,如此的京城让人感觉舒适。安定门和德胜门虽在中线两侧,但给人的感觉,体现的不甚明显,朕的意思是,在两门中间,也就是玄武门、北 安门往北、中线的北延线上建一座京城报时的钟楼,新铸大铜钟一口,前日曾令荣国公姚 少师监造。朕对他们说,规制要大,海寿曾报朕,钟体通高二丈三尺,口沿直径一丈有余, 朕要他们估算了一下,总重量要到十几万斤,倒还令人满意。我大明将要定鼎北京,若无 这等万古不朽之信物,又何以示大明定鼎之所重?”
“皇上明鉴。”杨荣、金幼孜答道。
十几万斤的报时大铜钟,闻所未闻,造出来得有多大啊!现虽由少监海寿督造,但它 实实在在花的是国家的钱,地方每每上报发现铜矿,但夏原吉更担心的,是开挖铜矿而滋 扰当地百姓,能拦他就给拦了,皇上也没说什么。今日才知道,皇上正在铸一口用铜十几 万斤的大钟,而国库每年的余铜才几千斤,这么大的缺口要如何去补。
他正要说上几句,提示皇上适可而止,却见皇帝又说话了:“黄俨,传旨海寿,朕还要铸一口略小于报时钟的铜佛钟。既是佛钟,大钟通体都要铸上汉、梵佛经铭文,朕要亲自写序,日后就安放在皇城之内,供皇家及百官佛事所用。夏卿以为如何?”
永乐明知夏原吉不喜佛事,不拜佛祖,偏偏问他。 “又是十几万斤黄铜,皇上,臣想的是铜从何来?”夏原吉答非所问。 永乐诡秘地一笑:“朕着内官们去各地采办,发现了几处铜矿,新采之铜就直接运到北京了。” “这——”皇上绕过户部、工部,由内官直营采矿,夏原吉莫可奈何,又不能指责,尴尬了片刻,遂以自责的语气正色道:“臣为户部堂官,经划无方,度支不力,以致皇上另辟他径,劳倦圣心,恳请陛下降罪。”言毕,跪下,一副等待处罚的惴惴样子。
虽是自责,永乐也听出了夏原吉话中的分量。但不另外采办,国库的开支不知又会增加几何,一面安慰,一面自嘲:“夏卿外兼部院,内参馆阁,谙练章程,善筦度支,通达政体,不避繁剧,十几年如一日,实我大明难得之人才,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倒是朕虑及北京建设,有些急功近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