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句话的时候她把脸埋在围巾里,躲藏着,像只奄奄一息的猫。她要去躲起来了,就像儿时他最喜欢的那只白猫,陆西安忽然就找不着它了,原来它躲去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孤独地、蜷缩着度过生命的最后。
等陆西安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死了,身上还保留着一丝体温,他小心翼翼地把猫咪抱出衣柜,感到那个小家伙在他怀里一点点变凉,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不听话了。他抱着小猫坐在阳台没有声音地掉眼泪,后来小猫埋在了公园,它那天黏在自己身上的毛过了好久都还在。
叶列娜就是那样猫一般的姑娘,想法都藏在心里,她从来不会和你正式的告别,等到了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只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慷慨激昂的铺垫,没有感天动地的说辞。
她只是离开了,像只等死的猫那样,你一个不注意再回头,她忽然就不见了。
那个该死的flag,他早该知道叶列娜会选择留下,为什么当时没有注意呢?为什么不去找到她一起离开!
为什么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总是那么失败,总是那么追悔莫及?在庐州的时候他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只要迈出那一步,跨入全新世界的大门就会不一样了,但是到头来他这样的烂人什么也没有改变,一团烂泥到哪都是烂的,又烂又臭。
其实他看出来所有人都对他不抱希望,米德加特公司里都是些自恃清高的理想主义者,他们看不上陆西安这样的乡野村夫,没有人愿意去教他怎么做事,所以一天又一天他只能无聊的坐在办公室里当个订书机。
陆西安二十一岁的时候,在庐州,一事无成。他只会低着头,在便利店的收银台滴、滴地扫码,有客人一进门他就喊欢迎光临。陆西安二十二岁到了奥地利,他有独立的办公室,亲戚朋友都羡慕他。看似光鲜亮丽的工作,内容实际上是弯着腰啪嗒、啪嗒地装订成山的文件,一见到同事他就高声喊Guten tag!他就会这一句德语。
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有人嘲笑他不努力,可是他该怎么努力,他在这里分明就是个异类,咿呀学语的儿童怎么可能靠自己进修完博士生的课程。
只有列娜相信他真的能拯救世界,有意或无意地引导他,给他过生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心思。他只有在列娜那里是不一样的,可是列娜也离开了,再也没有对他那么好的坏女人了。
陆西安难过死了,他快要不能呼吸了,心跳越来越快,胸口抽痛。
前舱的争执消停了一段时间,副驾驶员接到了新的无线电消息,大声向全部人播报。
“弗里德家族刚刚发布了悬赏!要求找到并带回家族千金叶列娜小姐,“副驾驶员震惊了,呼吸都停止了一秒,“悬赏金是……五亿美刀!”
“他妈的资本家,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花钱买命,谁的命不是命!还有让我们带一对冰岛狐回去的,说什么不然这个品种就在世界上灭绝了,我看人类要先灭绝了!”机长不是个怕死之辈,在黑沙滩的时候他敢于驾驶着六翼天使向贝希摩斯冲锋,朝着那个怪物的面部发射导弹,虽死犹荣的事情他求之不得,可是谁他妈的想不明不白的死在冰岛跟僭王陪葬?
“有人要搏一搏吗?五个亿!现金交付资产交付都可以,只要把弗里德家族的千金活着带回来,弗里德家族愿意献上珍贵的友谊!我们现在脚下正在经过一号营地!”
副驾驶员朝后舱迫切地询问,滚烫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燎过。如果有人想接这个悬赏只能趁现在还没有离开奥克冰川太远,无人响应的话他们就不在这浪费时间了。
陆西安内心痛苦地挣扎,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救回那个他喜欢的姑娘。
凭他到底能做些什么?他也害怕死啊,大爆炸的时候他害怕的浑身都在发抖,可是……这世界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比生命要重要的吧?
比如爱,比如勇气,比如在末日奔向一个人的决心。
应该是这样才对吧!陆西安!
“最后一次确认,没有人接下的话我们就离航了!”
机舱里没有人说话,有的人干脆偏过头去看窗外,再多的花言巧语也无济于事。活着带回来?说得轻巧,就算找到了人又该如何带她离开冰岛呢?死在这里,这个钱有命拿也没命花。生死往往大于一切,那些富绅豪商被绑架的时候再多酬金都愿意支付,甚至不会报警,因为钱财终究是身外物,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中东汉子把陆西安的手强硬地按了下去,他们对视了几秒,陆西安颤巍巍地举起了另一只手,这动作好像对他而言很累很累。
“我去。”
大家面面相觑,都以为这个年轻人想钱想疯了。大好年华拿去干什么不行?虽说一个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大一笔钱,但这个悬赏失败的风险远超收益了,既要找到失联的叶列娜小姐又要和她一起活着离开,无异于大海捞针完过后再漂洋过海。
陆西安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身体在大脑权衡利弊之前就自发而动了。
他不死心,他不想自己总是追悔莫及。十年前他后悔自己没能早点找到躲起来的猫咪,等找到的时候那个小家伙已经没有呼吸了,它孤零零地躲进衣柜,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该是多么无助啊。如今他又要弄丢叶列娜,弄丢那个对自己最好的坏女人,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地坐在阳台没有声音地掉眼泪吗?
他不要钱,要走就一起走,要死就在那片山崖上再看一次末日好了。
这是他唯一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办法了。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陆西安解开安全带,朝着前舱吼叫。
中东汉子叹了口气,不再规劝。陆西安就是那种不计代价的疯子,内核比谁都要疯癫,他早就知道了。
这家伙看着衰但从来没怂过,男人不就该这样吗,不顾一切去救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才不是什么小羊羔,他是一只隐忍着的黑羊,他冲向围栏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他。
“接着!”副驾驶员抛来一个背包,“降落伞会用吗?目测离八百米左右的距离拉开主伞拉环,你有一次失误的机会,备用伞的拉环在另一边,自己判断时机,运气好的话你会直接滑翔到营地!”
陆西安接住降落伞背包,扣上锁扣,除此以外身上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一旦失误就会被摔成肉泥。他此前从未跳过伞,连跳伞相关的视频都没看过,但他此刻就是有勇气打开了舱门,狂风吹在他身上,肾上腺素爆发,心中没有一点恐惧。
“听着,一号营地的仓库里还有架民用喷气式飞机,油箱是满的,机库的杂物柜里有操作手册,只要按照这个上面的操作让它发动起来飞离爆炸中心,坠毁在大西洋上都有人开救援船去接你们。”六翼天使的副驾驶员最后叮嘱他,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背上。
“兄弟!”
中东汉子叫住了陆西安,看着他的身体里忽然像是疯长出一头猛兽,扑面而来的既是风压也是他的威压,反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武运昌隆!”
陆西安朝他笑,转身一跃而起,跃进笼罩整个冰岛的光弧,从英尺的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