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月唇边的弧度有片刻的凝滞,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地消了下去,像是被曝晒后的油彩画,缓缓褪去颜色,只剩一片平静的死寂。
她没有开口,听时安继续说:
“小五,从咱们第一回见面,我便与你说,你像是我的妹妹似的。还记得吗?”
“我一直是唤你妹妹的,只是你不肯领情。”
“对了,知道秋晏为何称呼你为小五吗?因为你行五,是父皇的第五女。”
“我本名陈时桉,而你,钦天监测算八字,取名陈时妩。你与我一样,都是大容的公主,前朝余孽!”
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栖月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更阻止不了时安的话一字一句清晰的传入耳中:
“你的夫君,那个据说疼你爱你的男人,推翻了你的家国,屠戮了你的百姓,杀害了你的父皇!与你,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时安看到栖月垂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手,将白瓷茶盏握在手中转了一圈,又轻轻搁回案上,眉目之间换了一种怜悯,言语却依旧刻薄犀利:
“陆恂是你的仇敌,你却与他同床共枕数载,甜蜜缠绵。父皇若泉下有知,不知该如何唾弃于你?”
“对了,还有你的母妃!她与你一样,也生了张妖娆狐媚的脸,那时皇城攻破,她遭遇了什么?我是不知的,秋晏,你来说说。”
宋姨娘面无表情地接话,“宫门被敌军攻破,宫中年轻女子,尽被贼人凌辱。舒美人被一贼首掳过去,当着一众反贼的面脱去衣裳……”
“罢了,别说了。”
时安打断,抚着胸口颇是好心道,“我是不忍心听的,多残忍的事。总之那萧邵元残暴,陆恂助纣为虐,他们都是咱们的敌人,都是大容的罪人!”
“小五,这世间只有我与你,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说着,时安重新起身,走上前握住栖月的手,情真意切道,“这件事我原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你我这般身份,要背负的太多,我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只是我不想看你被蒙在鼓里,只当那陆恂是什么好人!”
“好妹妹,你且醒醒,睁开眼睛看看,这屋里头才是你能信赖的亲人!”
栖月寂然而立,任由时安握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许久后才问一句: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时安立时笑起来,将栖月的手握得更紧,她留指甲,后指更带了护甲,无意间戳进栖月肉里,生疼。
栖月因平日要照顾时哥儿,别说护甲,指甲都剪得短短的,生怕伤了孩子。
“当然是真的!”
时安大声道,“你怀疑什么,尽可以问秋晏。国破时我年岁还小,秋晏却是尽知的,她将你从宫里救出来,这些年也一直尽职尽责看护你长大。”
宋姨娘适时道,“那时五公主也不过半岁,京都戒严,奴婢不得已,只能冒充公主娘亲。又逢姜府举家南迁,奴婢手中握着千两银钱,便谎称家主被贼军所害,孤身带着孩儿走投无路,愿奉上黄金白银,进门绝不争宠,只求庇护之所。姜夫人重利,犹豫片刻便应下此事。
从此,五公主便成了姜府的五小姐,姜栖月。”
栖月静静听完,面上一片平静,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小五——”
时安眉目间一片温和亲近,“如今我们姐妹团聚。现下你可知道谁才是对你好的那个人?陆恂此人心机颇深,又与你有杀父之仇,以他之行事手段,对前朝之人定不会手下留情。”
“小五,帮我就是帮你。”
“好妹妹,趁着他还宠爱你的时候,赶紧帮姐姐做上皇后的位置,到时候,你的地位稳如泰山,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难道你还想一辈子侍奉杀父仇人?”
她说的情真意切,眼睛里甚至还有泪水,仿佛感同身受,恨不能将陆恂这个杀父仇人碎尸万段。
只是——
“陆恂是咱们的仇人,那你侍奉的燕王殿下,难道不是吗?推翻前朝的时候,燕王殿下没出过力吗?”
时安的表情瞬间凝固。
栖月将手从她的紧握的掌心中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