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越人的耳尖也跟着热乎起来,不过他还是很镇定地帮庄周一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说:“维安又不是啥外人。”
“那、那也不行啊……”庄周着急得一个劲儿跺脚,就像一只尾巴被踩了的小兽似的,“刚刚、刚刚我不是故意要……要亲阿越嘴角的!我就是看到鸡蛋要掉了——”
“小周啊。”扁越人伸手按住他那乱动的手,声音就像浸了蜜一样甜软,“维安哥又不是没见过你闯祸。上个月你为了给小云儿掏鸟窝,结果掉进泥坑了,他不也笑了半天嘛。”
维安把水舀满了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庄周那涨得通红的脸,就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哟,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狼崽炸毛了呢?原来是咱们的小周周害羞了呀——”他端着碗往厨房走去,经过他俩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放心吧,这画虽然我没画成,但是我嘴巴可严实着呢。”说完还朝着扁越人挤了挤眼睛,然后就慢悠悠地走了。庄周一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到他消失在厨房门后面,这才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拽住扁越人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阿越会不会生我的气呀?我,我其实就是瞧见你嘴角沾了鸡蛋,就想给你擦干净嘛……”
“笨蛋。”扁越人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然后转身去盛第二碗汤,“赶紧吃饭,再这么磨磨蹭蹭的,菜都凉透了。”
午饭就在庄周一的唠唠叨叨中吃完了。
扁越人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庄周一就紧紧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步都不落下。看着扁越人把碗碟放进木盆,看着他卷起袖子擦桌子,就连扁越人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饭粒时,他都要凑过去帮忙。
一直到扁越人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庄周一这才慌了神,赶忙问道:“阿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药庐。”扁越人指了指墙角的竹篓,那里面堆着半干的夜合花,“昨天采的花得晒一晒了,要是再耽搁个两天,估计都得发霉了。”
“我来帮你晒!”庄周一立马就扑了过去,想要提起竹篓,结果被扁越人侧身躲开了。
“你上午都帮小云儿挑了三担水了,得好好歇歇。”扁越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那里还沾着刚刚挑水时蹭上的草屑呢,“去床上躺一会儿吧,太阳这么大,可别晒着了。”“不困!”庄周一下子就像膏药似的贴了过来,手指紧紧揪住扁越人的衣摆,“我陪你去药庐,我保证不捣蛋,就给你递竹筛子,要么……要么帮你赶虫子呢!”他抬起脸来,眼尾还留着没消下去的红,就跟被主人扔在屋角的小狗似的,“阿越要是嫌我吵,那我就不吭声,就安安静静地跟着……”
扁越人被他缠得没辙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周啊,你昨天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眼下都有黑眼圈了。”
“那是因为……”庄周声音突然变小了,手指在他的衣料上拧来拧去,“那是因为阿越离我太远了。我夜里醒了两回,摸不着你的胳膊,就怎么也睡不着……”
扁越人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天晚上蜡烛灭了之后,身边那热乎乎的身子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先是胳膊搭过来,接着腿也伸过来了,最后整个人就像无尾熊似的蜷缩在他的颈窝那儿,呼吸都喷在他的锁骨上呢。本来还以为是这少年怕热贪凉,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才突然发觉在那翻来覆去的背后,藏着多少难以说出口的心思啊。
“行了。”他想把被拽得生疼的衣角抽回来,可刚一转身,就被庄周从后面抱住了。少年把下巴搁在他肩窝那儿,声音瓮声瓮气的:“阿越啊,要是嫌我烦,那我就只躺半个钟头……半个钟头后就起来帮你晒花……”
扁越人眼睛一闭。
院子外面的蝉鸣声一下子变得轻柔起来,就像是被温水泡过的棉花似的。
他能感受到背后少年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着自己的肩胛骨呢,那心跳比梨汤里的气泡冒得还急。
“半个钟头。”他终于妥协了,“可不许再踢被子了啊。”
庄周一马上就松开了手,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刚擦过的琉璃一样:“我发誓!我连翻身都会轻轻的——”
“去睡吧。”扁越人推着他往卧房走,路过堂屋的时候,瞧见维安趴在窗台上不知道在画啥呢,那笔尖在纸上走得飞快。
他刚想说话呢,庄周一已经一下子扑到床上了,裹着被子把自己滚成了个茧,就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阿越,你快去快回啊,我可在数着时间呢!”
扁越人低下头整理被角,手指碰到被单上还残留着的体温,突然就想起昨天夜里给庄周一掖被角的时候,少年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心口上按的样子。
当时他只以为是药劲还没过去呢,现在再一想啊,就好像有一小团火苗,从手指尖一路烧到了心口。
他刚要转身走呢,就被庄周一给叫住了。少年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来,头发睡得乱乱的,有几缕都翘起来了,声音那叫一个软乎,就像能被风给吹散了似的,说道:“阿越……晚上……还跟我一块儿睡不?”
扁越人的耳朵尖一下子又热起来了。
他瞅着少年眼睛里满满的期待,忽然就想起这三个月的事儿。最开始的时候,他俩是分开睡的,后来呢,庄周就拿“怕黑”当借口,蹭到他床上去了,再到现在啊,同床睡好像变得天经地义似的。
本来想着这就是照顾受伤的人的一个临时办法,可这时候他突然有点害怕了,就怕自己老是这么顺着庄周,以后有一天哪怕分开睡一会儿都舍不得了。
“睡。”他把脸扭到一边,拿起竹篓就往外走,还说道,“你赶紧睡你的。”
庄周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然后才把脸埋进枕头里。
那枕套上还留着扁越人身上常有的艾草香味呢,还夹杂着一点梨汤的甜丝丝的味儿,熏得他眼皮直往下耷拉。
可是他舍不得睡啊,就使劲撑着数窗外槐树叶的影子,数到第二十七片的时候,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把自己缩成一团,嘴角还带着笑呢。
维安抱着画纸从窗台那儿退回来,看着纸上画得歪歪扭扭的两个人的背影,直摇头叹气:“这画画的本事啊,连人家三分的样子都没画出来。”他把画纸收到袖子里,转身就往药庐那边去了。他心里想着啊,怎么也得把这画拿给扁越人看看,省得那个木头老是端着,要是哪天庄周急得把药庐都给掀了,他还得帮忙收拾这烂摊子呢。这时候呢,扁越人就在药庐前面蹲着晒夜合花呢。那竹筛子里的花瓣啊,被太阳一晒,变得松松软软的。
他手指尖捏着一片花,冷不丁就想起早上庄周给小云儿挑水的时候,沾了井水的手放在他后脖颈上的那种温度。
这温度就跟个种子似的,顺着血脉一个劲儿地往心里头钻。就因为这个,他晒花的时候老是走神,连竹筛子歪了都没发现。
他伸手去扶竹筛子的时候,袖子角把一片花瓣给扫下来了。
花瓣打着转儿就掉到地上了,他弯下腰去捡,可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把脚边的瓦罐给撞翻了。
罐子里的安神散撒得满地都是,和那些碎碎的夜合花混在一起,就好像那些甜滋滋的小心思,一下子全暴露在太阳底下了。
扁越人看着一地的药粉,突然就笑了。
他蹲下来慢慢收拾,心里琢磨着等会儿回屋里,得想个什么法子把庄周从被窝里弄起来呢。那家伙要是多睡了半个时辰啊,保准得缠着他要赔一个时辰呢。
再看卧房里,庄周正抱着他的枕头呢,在梦里笑得嘴都咧开了。
他梦到扁越人坐在床头,给他擦掉嘴角的蛋渣,还轻声说他“傻气”呢。又梦到自己凑过去,把剩下的半块鸡蛋喂到扁越人嘴里。
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在两个人重叠的影子上,风里都飘着甜滋滋的梨汤味儿。这样的梦啊,他想做一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