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越人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把那棵青菜夹起来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洒在他的睫毛上,落下一片特别温柔的阴影,他应了一声:“好。”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庄周一有点疑惑地看向里屋,嘴里嘟囔着:“他们这是……”
扁越人把自己碗里的香菇丁拨到庄周一的碗里,说:“可能是累了吧。你多吃点,下午我带你去看池塘里的锦鲤。”
少年一听,眼睛立马就亮闪闪的,舀粥的动作都变得快了不少呢。里屋呢,林小云儿把脸凑到门缝那儿,眼睛往外瞅着,嘴里小声嘟囔:“我早就觉着他俩有点奇怪了!你们想啊,上次扁大哥可是替他挡了一支暗箭呢,自己受伤了,伤口都还没来得及处理,就先去看他有没有事。还有一回,他发烧了说胡话,扁大哥就守了一整晚……”
“嘘——”维安在柜子里翻了翻,拿出一个木盒子,“我今天早上去集市的时候,顺便买了这个。”说着,就把盒子塞到扁越人怀里,“这是治渴睡症的药,每天吃半颗就行。”
扁越人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问道:“你……”
“我啥都没看见。”维安转身背对着他们,伸手去推门,“就当我今天早上没回来过。”
等门又关上了,扁越人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木盒。早晨的阳光照在盒盖上的缠枝纹上,就好像把藏在过去日子里的某个秘密给照出来了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到袖子里,一转身,就对上了庄周一双清澈的眼睛。
“扁大哥?”少年脑袋歪向一边,“你藏啥东西了呀?”
“没藏啥。”扁越人笑着给少年擦掉嘴角的粥渣,“快吃,吃完了大哥带你去看鱼。”
少年用力地点点头,头顶上乱乱的头发跟着晃悠了几下。
院子外面的风把竹帘吹起来了,飘过来一阵淡淡的花香,和粥的香甜味道混在一起,在他俩周围就像变成了一片轻柔的雾气。里屋的门被林小云儿撞得“吱呀”直响的时候,她手上还捏着半把没晒完的药草呢,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灶房那边瞅,嘴里喊着:“顾大哥,你看呀,扁大哥梨都削好啦!”
顾子安端着药筛子走出来,瞧见扁越人正低着头摆弄梨皮,庄周一趴在门槛上,拿着树枝画那些歪七扭八的小鱼,他也就没去管林小云儿。
维安最后从里屋出来,靴子底沾了点灶灰,这是他刚刚蹲在角落找东西的时候蹭上的。
他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往扁越人那儿靠,手指头在袖子里勾着个小布包,趁着庄周一被林小云儿的药草吸引了目光,赶紧把布包塞过去,说:“昨天在药市碰到个走方郎中,他说这个安神丸对瞌睡病挺有效的。”那布包还带着他的体温,有股淡淡的艾草香。
扁越人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刚想拒绝,维安就抬高了声音说:“哎,扁大哥,灶上的水该添了!小周周一会儿要喝梨汤,凉水下锅煮出来的才甜呢。”
“水?”庄周一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梢上还沾着草屑呢,他脑袋一歪说:“我不渴呀。”然后他瞅了瞅陶壶,壶里的水明明刚添满,正“咕嘟咕嘟”地冒小泡泡呢。
维安这么大的嗓门,搞得扁越人耳朵尖都发烫了,他接过布包塞进围裙口袋里,弯下腰给庄周一拍拍后背的草屑,说:“维安哥是怕你等着急了。”
“才不是呢!”林小云儿凑到庄周一跟前,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维安哥呀,是怕有的人又守着锅子发愣,最后把梨汤熬成黑乎乎的炭呢!”她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眼睛在扁越人微微泛红的耳尖和庄周一那懵懂的眼神之间来回瞅。
顾子安笑着拉了拉她的衣袖,说道:“云儿啊,去井边帮我打桶水呗,药筛得洗一洗了。”林小云儿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被拉走了。
维安赶忙趁着这个机会,压低了声音说:“我帮你瞒着呢,这药就按照说明书吃,可别让小周周知道他病得很严重。”
庄周一正在地上蹲着,专心致志地看蚂蚁搬家呢,突然听到“病得重”这三个字,一下子就抬起头来,问道:“啥病啊?扁大哥,我是不是又睡了好久啊?”他想起前几天在演武场的时候,自己靠在草垛上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看到扁越人正拿着湿手帕擦他嘴角的口水呢,而且扁越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通红的。
扁越人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蹲下来,和庄周一的眼睛平视着,说:“不是病,就是……”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围裙口袋里装着布包的地方摩挲着,“就是你比别人更爱睡觉一点罢了。”
维安在旁边挠了挠脑袋,冷不丁地抬高了声调:“哎!我今儿早打菜摊那儿过的时候,王婶说新摘的菱角可甜了呢,扁大哥,你下午带着小周周去买点呗?”
他一个劲儿地朝扁越人使眼色,那副故意为之的样子让庄周一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上午不还说要去看锦鲤吗,怎么一下子说起菱角来了呢?
扁越人当然明白维安的意思,不就是想转移庄周一的注意力嘛。
他很是无奈地翻了下白眼,伸手把庄周一的头发弄得乱乱的:“先把梨汤喝了,下午去看锦鲤的时候顺便买菱角,行不?”
庄周一马上点头,脑袋上乱乱的头发也跟着晃悠:“好呀!”他瞅着扁越人围裙口袋那里鼓起来的一小块,又歪着脑袋问:“扁大哥,你口袋里装的是不是糖呀?”
“是……”扁越人刚要说话呢,院子外面突然传来林小云儿的惊叫声:“顾大哥!水桶漏水啦!”紧接着就听到顾子安那带着无奈的回应声,还夹杂着水流的声音,这一下子就把庄周一的注意力给吸引走了。
他“噔噔噔”地跑过去看是怎么回事儿了,就剩下扁越人和维安站在灶房门口。
维安看着少年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拍了拍扁越人的肩膀说:“我可都帮你打掩护了啊,下次你要是还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我可就要替小周周把药抢过来,当着他的面喂下去了。”
扁越人又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没说啥反驳的话。他低了低头,伸手在围裙口袋里的布包上摸了摸,眼睛就看向了正蹲在井边帮林小云儿捡水桶的庄周一。那少年的袖子被水弄湿了,这时候正抬起头朝着他笑呢,两颗虎牙尖尖的,特别显眼。
灶台上煮着的梨汤“咕嘟”一下,甜香味就冒了出来,和被晨露打湿的青草的味道混在一块儿,被风一吹,就像一片轻柔的雾似的散开了。
维安瞧见这场景,一下子就笑出了声,说道:“嘿,我觉着啊,这药恐怕吃不了几顿喽。”
扁越人呢,没搭话,只是朝着庄周一所在的方向眯着眼笑了笑。
院子外面的蝉开始叫起来了,声音越来越大。他伸手把围裙口袋往一块儿拢了拢,就好像要把一个刚刚冒头、悄悄生长的秘密给捂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