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板上,赵博的跪倒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那顶崭新的金翅东珠乌纱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瘫跪而歪斜,一边帽翅上的东珠撞击在冰冷的石面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骨碌碌滚出几步远,停在了一片暗褐色的刺客血迹旁。
“嗬…嗬…”
赵博瘫在冰冷的石板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那双曾充满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恐惧和彻底的崩溃。
他想说什么,想辩解,却只剩下无意义的呜咽。
“大人!赵大人!”
那瘫软在地、裤裆湿透的山羊胡幕僚,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尖叫!
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神智,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手脚并用地爬向瘫成一滩烂泥的赵博,涕泪横流地哀嚎。
“是他!是侍郎大人逼我的!全是侍郎大人指使!他…他让我模仿温体仁的旧部联络死士!他…他给了我户部清吏司的银子,让我去…去分发给那些亡命徒!他…他还说,只要除掉了睿亲王,朝中就是他…是他…呜呜…饶命!王爷饶命!”
他语无伦次,为了活命,将赵博卖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赵博酒后吐露的某些痴心妄想都抖落了出来。
“拿下!”
贾琮的声音如同极地寒冰碰撞,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再看瘫软在地、已然魂魄俱散的赵博,也没有理会那如同濒死蛆虫般哭嚎攀咬的幕僚。
他的目光掠过因山羊胡幕僚彻底招供而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吴晟,又扫过那几个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文官同党,最终定格在张武身上,下达的命令简洁到冷酷。
“赵博及其同党,即刻羁押!”
“喏!”张武眼中厉芒爆射,带人直扑赵博!
两名铁塔般的神机营士兵,毫无半分怜悯,如同拎起一只待宰的羔羊,粗暴地将瘫在血污石板上、已然失禁、只剩呜咽的赵博双臂反剪,铁链瞬间绞紧!
那顶象征着他短暂荣光与此刻耻辱的金翅帽,被随意踢到一旁,沾满了泥泞和尘埃。
山羊胡幕僚更是被堵上嘴,像垃圾一样被拖走。
那几个瘫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文官同党,也被如法炮制,锁拿带走。
整个过程迅疾、冷酷、毫无拖泥带水。
没有审问,没有辩解,只有最彻底的擒拿与剥夺。
神道之上,只剩下铁链碰撞的冰冷声响和绝望压抑的呜咽。
贾琮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与硝烟余味的冰冷空气,缓缓转过身。
他的玄青锦袍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袍角那几点暗红,在泰陵沉默的威仪与神道石板的冷硬中,显得愈发刺目。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被拖走的囚犯,也没有去看那些或惊恐、或解气、或复杂难明的目光。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短暂的肃清与狼藉,投向了视线尽头
——那座在苍茫山色中愈发巍峨肃穆的泰陵明楼。
“祭礼——继续!”
“鸣号——!”
“起——驾——!”
“呜——————!”
......
漫长的泰陵神道尽头,那巨大的、象征着皇权终结与归所的汉白玉石“宝顶”,在穿透厚重云层倾泻而下的惨淡天光中,散发着冰冷而永恒的光泽。
太妃的紫檀木描金重椁,已被巨大的绞盘索具缓缓悬吊,稳稳置于通向地下玄宫的金顶券门入口之上。
数十名身着素服、神情肃穆的力士,如同静止的雕塑,屏息以待最后的号令。
贾琮立于金顶券门之前的高台之上,寒风卷起他玄青的袍袖,袍角那几点凝结的暗红在苍白石面的映衬下,如同无声的祭文。
他目光沉凝,越过肃立的皇亲宗室、文武百官、披麻戴孝的嫔妃命妇,最终落在那具无声的棺椁之上。
黛玉在他身侧稍后半步,月白色的锦裘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
那双清亮的眼眸,穿透虚弱,坚定地凝视着前方。
“吉时——”
随侍的大太监戴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拉长了语调。
“至——!”
贾琮猛地抬手!
“止枢——!”
令下!
嗡——!
巨大的绞盘沉闷地转动起来!
粗壮的绳索紧绷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那具沉重无比的巨大棺椁,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开始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向下沉落!
一寸,一寸,沉向那永世不见天光的、属于帝王后妃最后归宿的幽深地宫!
伴随着棺椁下降,低沉、肃穆、仿佛蕴含着大地脉搏的挽歌声,由宗人府精选的礼官开始齐声吟唱。
那古老的、晦涩的音节,在空旷的山陵间回荡,充满了对逝者的哀思。
“跪——!”
戴权尖利的声音刺破挽歌。
“送太妃鸾驾归位——!”
如同被无形的浪潮推动,神道上所有身影,无论尊卑,齐刷刷地向着那沉入地府深渊的棺椁方向,跪伏下去!沉重的衣袍摩擦石面的声音连成一片。
黛玉在紫鹃的搀扶下,以最标准的宫仪,盈盈拜倒。
她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低垂,长长的睫羽掩盖不住那份哀戚与沉重。
贾琮撩起玄青锦袍的下摆,一丝不苟,双膝沉沉地落于冰冷的汉白玉台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