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
京城码头寒风刺骨,江面结着薄冰,官船的桅杆在风中微微摇晃。
贾琮披着玄狐大氅,站在码头,目光投向缓缓靠岸的官船。
船头,林如海一身靛蓝官袍,腰佩玉带,气度沉稳。
半年未见,他两鬓已染霜色,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却精神矍铄,目光如电,透着久经官场的犀利。
“岳父。”
贾琮上前行礼,声音沉稳,眼中闪过一丝敬意。
林如海扶起他,仔细打量片刻,忽地笑道:“好小子,听说你把草原三十六部都打服了?三千破八万,焚王庭,斩大汗,这是何等气魄!”
贾琮微笑,拱手道:“侥幸而已,仰仗将士英勇。”
“侥幸?”
林如海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白登山一战,火器震慑四方,草原百年未有之大捷,哪是侥幸二字能概括的?”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下来,“琮儿,你长大了,玉儿交给你,我放心。”
二人相视一笑,寒风中多了几分暖意。
回府的马车上,林如海收起笑容,沉声道:“朝中局势我听说了。北静王这一手,够毒,贾赦的旧案被翻出,火器工坊又被兵部接管,你如今处境艰难。”
贾琮点头,目光微沉:“岳父所言极是。北静王此举,分明是冲我而来,借贾赦的旧案动摇我的根基。文官们趁机生事,朝堂暗流涌动,我只能步步为营。”
林如海捻须,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此番我回京,奉旨担任户部侍郎。”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毕尚书年事已高,怕是过两年要告老还乡。户部的事,你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贾琮心头一震,拱手道:“多谢岳父。”
户部掌天下财赋,林如海此番入京,定能在朝中为他增添一份助力。
马车辚辚,驶入荣国府。
......
荣庆堂内,炭火熊熊,火光映得鎏金屏风熠熠生辉,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
贾母端坐在上首的罗汉榻上,手中捻着紫檀佛珠,珠子在指间缓缓滑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她的目光频频望向门外,眼中夹杂着期待与忧虑,似在等待某个重要的身影。
黛玉侍立在一旁,素白罗裙在火光下泛着柔光,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绣帕,眼睛不时瞟向帘外,眉宇间带着几分忐忑。
“老太太,林姑爷到了。”
鸳鸯轻声禀报,步履轻盈地掀开帘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喜色。
帘子一挑,林如海稳步走入,靛蓝官袍在火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腰间玉佩轻晃,气度从容。
他撩袍跪地,声音低沉而恭敬:“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贾母连忙起身,颤巍巍地扶起他,眼中闪过一丝热泪:“快起来,快起来!让老身好好看看……”
她捧着林如海的脸,细细端详,霜白的鬓发刺得她心头一痛,老泪纵横,“瘦了,也老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林如海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是小婿无能,未能照顾好敏儿……”
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目光低垂,似在追忆亡妻的音容笑貌。
“敏儿”二字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堂内的平静。
贾母顿时泪如雨下,手中佛珠掉落,散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黛玉捂着脸,低声啜泣,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泪水从指缝间滑落,洇湿了绣帕。
一时间,荣庆堂内悲声四起,丫鬟们低头拭泪,连鸳鸯都红了眼眶,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良久,贾母才勉强止住眼泪,强撑着笑容,拉着林如海坐下:“过去的事不提了。你这次回京,住处可安排妥当了?”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疲惫,却掩不住对林如海的关怀。
林如海拭去眼角泪痕,温声道。
“琮哥儿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定国公府隔壁的宅院,原是前朝一位翰林的旧居,修葺一新,庭院雅致,书房齐备,很是合意。”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似对贾琮的周到颇为满意。
贾母点点头,眼中多了几分暖意:“琮哥儿办事就是周到,稳妥。”
她顿了顿,转向黛玉,招手道,“玉儿,还不过来给你父亲见礼?”
黛玉闻言,忙收敛泪水,盈盈下拜,声音哽咽:“女儿拜见父亲。”
她的动作轻柔,肩膀却微微颤抖,似在压抑心中的激动。素白罗裙铺开,宛若一朵初绽的白莲,衬得她愈发清丽。
林如海连忙扶起女儿,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眼中满是慈爱:“长高了,气色也好多了……亏得你在贾府养好了身子。”
他的目光柔和,带着几分欣慰,忽地注意到黛玉发间一支白玉梅花簪,雕工精致,簪头梅瓣栩栩如生,不由问道,“这簪子……”
黛玉脸颊微红,低头轻声道:“是……是琮哥哥送的。”
她的声音细若蚊鸣,眼中却闪过一丝羞涩,指尖无意识地抚上簪子。
贾母在一旁笑道:“两个孩子感情甚笃,琮哥儿对玉儿是真心实意的好。婚期将近,老身瞧着,心里也踏实。”
林如海欣慰地点头,目光在黛玉身上停留片刻,忽地压低声音,对贾母道。
“岳母,我听闻府上近来……因贾赦之事,颇受牵连?”
贾母神色一黯,摆手叹道:“别提那个孽障!老身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眼中却闪过一丝无奈,似在为家族的颓势心痛。
林如海微微颔首,不再追问,转而道:“岳母放心,琮哥儿如今虽处境艰难,却智勇双全,定能化险为夷。婚事在即,我既回京,自会为他们操持,绝不让外事扰了喜庆。”
林如海的语气坚定,似在为贾琮撑腰。
贾母闻言,眼中多了几分暖意,点头道:“有你这话,老身就放心了。”
她顿了顿,拉着黛玉的手,柔声道,“玉儿,你父亲难得回京,多陪陪他,莫要总想着琮哥儿。”
黛玉脸颊更红,低声应道:“是,祖母。”
......
因礼法所限,贾琮不便与黛玉相见,便没有与林如海一起进厅内。
独自一人在荣国府中信步闲走,冬日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衬得园中一片清冷。
他转过一座假山,忽见一个身影。
袭人正独自站在一株梅树下,手中捏着一枝半开的红梅,神情恍惚,似在出神。
“袭人。”
贾琮出声唤道,声音清朗,打破了园中的寂静。
袭人吓了一跳,转身见是贾琮,忙行礼道:“见过国公爷。”
她的动作有些慌乱,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衣衫比往日朴素了许多,袖口甚至有些磨损,衬得她愈发清瘦。
贾琮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黑,心中了然,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试探:“宝玉近来如何?可还安好?”
袭人身子一颤,犹豫片刻,低声道:“二爷……整日在家读书,很少出门。”
她的声音低沉,眼中闪过一丝闪烁,似在掩饰什么。
“是吗?”
贾琮眯起眼睛,目光如刀,似能洞穿人心,直刺袭人的内心。
贾琮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还去见那位……琪官?”
袭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声音颤抖:“国公爷怎么……”
她的话未说完,便咬住嘴唇,低头不语,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贾琮踏前一步,声音低沉:“我自有消息来源。袭人,你是个明白人。如今府上什么情形,你心里清楚。王夫人被休,赵姨娘掌权,宝玉的处境岌岌可危。若他再与北静王的人牵扯……”
袭人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半晌,忽地跪下,声音哽咽:“国公爷……求您救救二爷!他……他前日还偷偷去见了琪官……奴婢劝不住他……”
袭人的眼中泪光闪烁,带着几分绝望,似在为宝玉的固执而痛心。
贾琮眼中寒光一闪,俯身扶起她,沉声道:“你且起来。这样,你回去后,多留意宝玉的动向。若他再与那些人接触,立刻告知小红。”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沉甸甸的银锞子,塞进袭人手中,
“你弟弟不是想进学院读书吗?这点银子,权当是束修。”
袭人又惊又喜,手握银锞子,眼中却闪过一丝惶恐:“这……这如何使得……”
贾琮语气转冷,目光如刀:“只要你尽心,日后自有你的好处。但若走漏风声……”
袭人连忙点头,声音急促:“奴婢明白!定不负国公爷所托!”
贾琮点点头,转身离去,玄色披风在风中划出一道冷弧。
身后,袭人站在梅树下,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夹杂着复杂,手中的红梅被捏得粉碎,瓣瓣飘落,宛若一场无声的叹息。
......
荣庆堂偏厅内,鎏金屏风隔开内外,炭火融融,火光映得紫檀雕花案几泛着温润的光泽,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厅内摆开一席家宴,珍馐满桌,酒香弥漫,气氛却带着几分微妙的凝重。
贾政亲自执壶,为林如海斟满一杯陈年花雕,酒液金黄,香气馥郁,袅袅升腾。
他笑容殷勤,语气却带着几分拘谨:“如海,多年未见,今日定要尽兴。”
林如海举杯浅尝,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二兄客气了。听闻你如今专心整顿族学,倒是件好事,贾氏后辈有望矣。”
贾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忙摆手道:“惭愧,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族中子弟顽劣,教起来颇费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