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脑子好使,加上身形高大,是个当兵的好料,若是没死的话,没准还能立个小功。
可惜……
“二顺兄弟对我们颇为照顾,日后嫂子家里有什么困难,只管到衙门寻我们,能帮忙的我们都会帮。”官兵说完不敢再停留,只等人接了银子,他们好向下一家报信。
“我不要银子。”
官兵一愣:“啊?”
“看不见尸体,我不要银子。”顾寒栀嗓音很淡,像是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
四下寂静一瞬,躺在地上的程母突然冲上前,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顾寒栀脸上。
“你这没心肝的东西!我儿尸骨未寒,你连哭都不哭一声!他若不是为了给你脱籍,何至于去填那鬼堤!”
程母的嗓音尖厉,像是要把屋顶掀翻。
顾寒栀站着没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官兵尴尬地搓搓手,叹气道:“洪水太急,现在还不知道二顺兄弟的尸身被冲到什么地方去了,衙门已经派人加急搜寻,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银子你就收了吧。”
“我说了,我不要。”顾寒栀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他走时答应过我,会回来。”
程母又是一阵哀嚎,趴在赵氏肩头,哭得不能自已。
官兵手足无措,最后是武氏接过抚恤银,进屋前路过顾寒栀身边,扬声道:“害人害己,你若安分守己认命,二哥能去拼命吗?”
与君将母亲护在身后,与华一把推开武氏:“走开,不许欺负我娘。”
“罪奴生的小贱奴,你敢推我?说到底你们不过是我程家的奴隶,我是主子,有随时发卖你们的权利。”武氏一向看不惯顾寒栀,从前程二顺护着,她不好说什么,勉强当一家人看,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程二顺的死跟她有脱不开的关系,就算她不找顾寒栀的麻烦,程母还能轻易放了她?
与华被武氏揪住衣领,反抗下手指划伤她的手背,武氏痛呼一声松开手,下意识就想甩与华一巴掌。
巴掌没落下,被程云拦下:“三婶,你做什么?二叔生死未卜,你就想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了?外头的人看着呢,三婶的名声不想要了?”
武春来悻悻收回手,话是冲程云说的,眼睛却瞥向顾寒栀:“小云啊,什么生死未卜啊,你二叔被洪水冲走,哪还能活下来,咱们快去镇西采买蜡烛纸钱吧,死的人多,没准纸钱要涨价呢!”
她掂了掂手上沉甸甸的抚恤银,心里盘算该怎么扣出一点用在她们这房身上,走路时也没看脚下。
突然伸出来一只脚。
“扑通!”一声。
“哎呦。”
台阶不低,武春来脸朝下摔在地上,疼得到抽凉气。
钱袋子洒落在地,走过来一双灰白布鞋,来人步履轻盈,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矩形规步,紧接着一双素白的手,捡起地上的钱袋子。
武春来感觉头顶上空飘来一阵极淡的嗓音:“我说了,这钱,谁也不许拿。”
“顾寒栀,你……”武春来从地上爬起来,想指着对方的鼻子骂,结果对上顾寒栀的眼睛,所有的话噎在嗓子眼,喉咙里像塞了把雪,又冷又涩,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那是一双不像活人的眼睛,倒像是两把淬了冰的刀,冷而利,剜过来时,连空气都凝住。
她的眼神太静了,静得让人发毛。
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冷,仿佛她再多说一个字,顾寒栀就能用目光把她钉死在地上。
武春来闭上嘴,甚至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连孟母也被影响,冲儿子耳语:“现在不是要地契的好时候,等顾二顺的尸体打捞上来,咱们再来,到时候看她们怎么狡辩。”
孟南洲:“盼儿怎么办?她现在该归我抚养。”
孟母凝眉望着他:“你还真想要那丫头片子,那不过是我方才的权宜之计。”
“她是我女儿,自然得跟着我。”
上回他想假装偶遇程四娘时,看到女儿,盼儿被养得圆润不少,模样比原先讨喜了,眉眼之间像程四娘,更像他。
那一刻,不知是不是血缘的牵引,他不自觉地想亲近她。
孟南洲想,这或许就是父女连心吧。
孟母不耐烦地摆手:“随你吧,左右多一张嘴吃饭,长大了还能帮忙干点活。趁这会儿程家乱糟糟,去后头把人偷过来。”
母子两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人群中。
程母被扶进了屋,捂着胸口捶胸顿足,还不忘喊来程云。
“去给你小姑他们报信,说你二叔被洪水卷走了,让她们一定好好找,我不信我儿福薄,他一定还活着!”
程云看阿奶伤心,同样哭得眼眶红肿:“好,我这就去,阿奶你别哭,小心身体。”
赵氏担忧地叮嘱儿子:“外头洪水还没散,你出门当心,找到你小姑紧着跟,别再跟从前一样逞强。”
“知道了,娘。”
程云离开,程母刚想躺下,突然脑海中警铃大响,她立刻弹起身:“盼儿呢?我乖孙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