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县令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晃晃悠悠走了,路过村长和里正面前时,特地多留了片刻,听他们口中对他的溢美之词。
美的下巴上的小胡子,一颤一颤的。
大梨村、云溪村和灵水镇几个村子的村长都到了,杨县令今日难得和颜悦色,多夸了几句他们工作细致,等暴雨退了,要给大伙儿奖赏。
众人纷纷道谢,真心实意觉得摊上个好官,却不知噩梦即将来临。
程村长年纪到了,这回是儿子平安陪着一起来的。
云溪村的孙村长对比几个月前,好似老了十来岁,程村长乍一眼没认出来。
孙村长还记恨程诺没教会他们村滑雪一事,连带着程村长没有好脸色,瞪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灵水镇的几个村长倒还好,平日里没什么交集,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的点头之交,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村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回去处理。
程村长喊住众人:“大伙儿听我一言……”
众人停住脚步,投来疑惑的视线。
“这回的暴雨恐怕不简单,我们村的百姓都去山上避险了,大伙儿若是不嫌麻烦,能去山上躲躲,就去躲躲吧。”
这是临出门前,程诺找到他,特地交代要传达的话。
云溪村靠近熊山,灵水镇附近却没高耸的山可躲。
孙村长鼻腔冷哼一声:“胆小怕死,暴雨而已,有堤坝挡着能垮不成,还是你觉得朝廷建造的堤坝是纸糊的?程老头,你难道在暗戳戳示意堤坝的工程款被官员们贪污了?你是想说被咱们的杨县令中饱私囊了吧?”
程村长呵斥:“我何时说过这种话,你别血口喷人!”
污蔑上官是重罪,姓孙的太歹毒,风言风语若传到杨县令耳中,非但村长位置保不住,没准一家人还有牢狱之灾。
“姓孙的,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别害我!”
“就是没怨没仇,我说的话可信度才高,你急什么?大伙儿还以为你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呢!”
眼看两边人马,隐隐有动手架势。
灵水镇的里正和村长忙将人拉开。
孙村长啐了一身,大摇大摆走了。
留下灵水镇的村长和里正,在思考程村长提议的可行性。
平安:“灵水镇周边没有大山,你们若不嫌麻烦,可以转道来我们鹿山,昨天我观察过,鹿山还有几块地,可以至少容纳一两千人,只是环境肯定比不上家里,吃苦受罪是肯定的,但活命的几率也会大很多。”
灵水镇下有三个村子,一个村长觉得可行,一个在观望,村子离得最远那个,当场摆手没同意,先一步离开了。
最后在大伙儿的劝说下,观望的村长也同意将村人带上鹿山。
这一日的暴雨,只持续了半日。
灵水镇的两个村子,最后搬来鹿山的人数比预先的少一半,另一半人见不下雨了,又觉得没有必要跑这一趟。
大多数百姓来自一个叫竹园村的小村落,小部分来自桑麻村。
不管村长怎么劝说,就是不愿意来,最后怕耽误下去,影响另一半愿意进山的村民,村长放弃劝解,安慰自己,没准真的如村民所料,暴雨就这么停了呢。
有了大梨村百姓的帮忙,很快竹园村和桑麻村百姓的窝棚搭好了。
就在当天夜里,暴雨再次来袭,这回没有停歇,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下午,天空依旧一片漆黑,宛如黑夜,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白日黑昼。
程诺等人站在山上,向下打量远处的村庄,茅草屋顶在雨中模糊一片,烟囱早没了炊烟,家家门户紧闭。
只听“咔嚓”一声从山下传来,众人的血液冻住了,程家门前的百年老榆树倒了。
可见湍急的水流有多急,力道多强。
大榆树尚且如此,堤坝呢?
当天夜里,也可能没到夜里,天黑,分不清时辰。
一种闷雷般的声音从飞虹渡和十月桥之间堤坝方向传来,不知谁先喊出的第一声:
“堤坝塌了!洪水来了!”
接着越来越多的喊叫声响彻天空,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堤坝塌了,快逃!”
“去山上,快去山上!”
鹿山上的百姓一阵后怕:“堤坝,竟然真的塌了……”
很快大伙儿意识到不对劲,纷纷骂起来:“才建了三年,两天的暴雨就塌了?里头没猫腻打死我也不信!”
“还用说,肯定是被贪官瓜分了,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下层老百姓!老天爷你睁睁眼,来一道响雷劈死这帮贪官吧!”
像是为了相应百姓的话,天空真的“哗哗哗”连续响起三道惊雷。
惊雷划破天空,天地之间终于有了一抹亮色,正是这抹亮色让大伙儿看到远处席卷而来的巨浪。
比房屋高,比树枝高,纵使快马疾驰也赶不上它靠近的速度。
“那……那是洪水吗?”
胆小的村民已经被吓尿了。
程诺幽幽地望向远方:“他们真的泄洪了。”
贵婶抱紧绿草,吓得身体都在颤抖,还不忘问道:“什么意思?官府不管我们了吗?这么大的浪打过来,房子一定会坏的。”
程诺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官府不是不管我们,是彻底放弃我们了,要用我们几个村子百姓的命,给其他村民挣活路……”
人群中还有人没听明白:“我们的命,换他们的命,怎么换……”
已经琢磨出意思的人,脸色煞白,面露惊惶:“官府要将洪水泄到咱们村子里来,那得死多少人啊……”
竹园村的村长也在鹿山上,桑麻村的村长却因大多数村民不愿意上山,选择留在村里。
一瞬之间的选择,既是生与死的考量。
“来了。”程诺沙哑的声音,宛若遥远国度的丧钟,提醒众人,死神带着镰刀来收割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