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月沼凝镜的时候,沫莉莉攥着铜钹走进镜域。脚下的沼镜跟冰面一样结实,可倒影却不是她自己。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把婴孩按进泥潭,腕间翡翠镯子叮当作响。那孩子突然转头和沫莉莉对视,戏服领口翻出“钱凌霜”三字绣标。无数淤泥手臂钻出镜面抓住沫莉莉脚踝,喊着:“替我杀了她!她换了我的命!”原来钱万山当年把怀胎的凌霜囚禁地窖,满月夜用镜子照她隆起的腹部。沼面婴魂就是被置换的胎儿,本该是戏班传人的孩子,被钱万山亲子钱耀祖顶替了人生。而镜中行凶的女人,就是钱耀祖的老婆、钱禄的娘周蕴如。铜钹突然滚烫,沫莉莉倒影的绿瞳燃成火球,周蕴如的倒影尖叫着被火舌吞噬,岸边同时传来惨嚎,原来真实世界的周蕴如竟在赌场VIp室自焚。
钱家祖坟炸开那晚,沼底浮起十二口红漆戏箱。每口箱子都塞满缠绕水草的骸骨,箱盖内侧布满指甲抓痕。沫莉莉碰到最小的戏箱时,腕间突然浮现青色指印,正是月沼倒影里婴孩手掌的大小。老刀头说:“箱子少了一口,装头面的箱子不见了。”钱家废墟传来异响,沫莉莉冲进密室,看见钱耀祖正对镜梳头。镜中人是年轻时的戏班武生,可他一转头,溃烂的脸皮下竟有两副骨骼在扭打。钱耀祖的喉管里混着两种声音说:“周蕴如那蠢货坏了大事……只要拿到凌霜的翡翠镯,我就能……”沼面传来裂帛之声,沫莉莉奔回岸边,只见自己倒影的绿瞳正滴出血泪,血珠坠落的涟漪中,母亲沫秋萍的脸一闪而过。
月圆夜,钱耀祖抱着青铜匣跪在沼心。匣内翡翠镯吸收月光后浮出戏文《锁麟囊》。他刚把镯子套向手腕,沼面骤然伸出数百条淤泥手臂。武生怨灵的声音从钱耀祖胸腔传出:“你换了我的命三十年……该物归原主了!”钱耀祖的皮肉像蜡油一样融化,露出两具缠绕的骨架。其中一具骨架腕部套着沫莉莉见过的铜钹,原来这才是真正装头面的箱子。当年班主为护武生突围,将传班铜钹藏进他体内。沼底婴魂突然啼哭,沫莉莉跳进泥潭抓住铜钹,钹声震响的刹那,翡翠镯迸出裂痕。月光被声波扭曲成漏斗状,漩涡中心缓缓浮起沫秋萍的身影,她双手托举着那口红漆头面箱,箱盖已被撬开一道缝。
铜钹裂成两半掉进沼泽的时候,沫莉莉看清了箱内的东西,不是珠翠头面,而是十二颗凝结沼泥的心脏,每颗心里都裹着钱家男丁的八字黄纸。钱耀祖的骨架轰然垮塌。武生怨灵拾起翡翠镯戴回腕间,俯身抱起沼泥凝聚的婴孩。月沼镜面一寸寸龟裂,倒映出平行时空的盛景,灯火通明的戏台上,凌霜正把铜钹交给已成角儿的儿子,台侧沫秋萍含笑托着妆匣。老刀头把松明插进沼泥说:“戏箱沉多久,钱家富贵就有多久。现在债清了。”
晨雾漫起时,沫莉莉在岸边捡到母亲遗留的妆匣。匣底压着泛黄的《锁麟囊》戏谱,空白处写满小字:“娘用半条命镇住怨灵,换你活在无镜世界。莫再回头,莫再窥影——”最后一笔被水渍晕开,也不知道是泪痕还是雨迹。
三年后,黑水镇开发湿地公园,沫莉莉作为顾问回到月沼。施工队捞起最后一口戏箱时,她阻止了开箱。她把母亲遗留的戏帕盖在箱面说:“封上混凝土沉回去。”游客抱怨公园总有土腥味,特别是满月夜。沫莉莉却常常一个人坐在观景台,看月光把沼泽变成银镜。有次一个小女孩跑来问:“阿姨在看水里另一个自己吗?”她笑着指向岸边疯长的红树林说:“看新守沼人出生呢。”沼心咕嘟冒了个泡,晃碎了月影里一闪而过的翡翠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