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喊外甥出来拜见,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老头说:“我妹夫蒋南川,以前是指挥使,就留下这么个儿子,人挺聪明,就是被惯坏了。有先生您好好教一个月,胜过寻常十年。”没多久摆上宴席,酒菜极其丰盛,倒酒布菜的都是婢女婆子。有个婢女捧着酒壶站在旁边侍候,年纪十五六岁,模样身段特别漂亮,徐生心里偷偷动了心。宴席结束,老头安排好床铺就告辞走了。
天还没亮,男孩就出来读书。徐生刚起床,就有婢女捧着毛巾来侍候洗漱,正是昨晚那个捧酒壶的婢女。每天三餐,都是这婢女送来;到了晚上,又来收拾床铺。徐生问:“怎么没有男仆呢?”婢女笑而不答,铺好被子就走了。第二天晚上她又来,徐生跟她开玩笑,婢女笑着没拒绝,两人就亲近起来。婢女告诉他:“我们家没别的男人,外面的事都托付给施舅舅。我叫爱奴,夫人很敬重先生,怕别的婢女服侍不周,所以让我来。咱们现在得保密,要是被发现,大家都没面子。”
一天夜里,两人睡在一起忘了时间,被公子撞见,徐生又羞愧又不安,坐立难安。
到了晚上,婢女爱奴来找徐生说:“幸亏夫人看重您,不然就坏事了!公子把咱们的事告诉夫人,夫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好像怕您听见似的,只叮嘱我别在您书房待太久。”说完就走了,徐生心里很感激夫人。但公子实在不爱读书,徐生训斥他,夫人就总会帮着说好话。一开始夫人还让婢女传话,后来渐渐亲自到门口跟徐生说话,常常说着说着就掉眼泪。不过每天晚上她必定要过问公子的功课,徐生渐渐不耐烦,脸色一沉说:“既然由着孩子偷懒,又要苛责他学业,这样的老师我当不惯!请让我告辞吧。”夫人赶紧派婢女来道歉,徐生这才留下。
自从住进这里,徐生每次想出去走走看看,都被关在屋里不让出门。一天,他喝醉了心里憋闷,喊来婢女问原因。婢女说:“没别的,就是怕您耽误教学。您要是实在想出去,只能晚上去。”徐生怒道:“拿了人家几两银子,就要被关到死吗?让我夜里乱逛能去哪儿?我早就吃够了素食,当初的礼金还在包袱里呢!”说完把银子拍在桌上,收拾行李就要走。这时夫人出来了,默默不说话,只拿手帕掩面哭泣,让婢女把银子还回去,开门送他离开。
徐生觉得门口狭窄得奇怪,走了几步,突然日光刺眼——原来自己是从一座坟冢里钻出来的!四周望去一片荒凉,只有一座古老的坟墓。他吓得够呛,但又感念夫人的情义,就把夫人给的银子卖了,给坟墓培土堆坟、栽上树木才离开。
过了一年,徐生又经过这里,下车祭拜后正要离开,远远看见施叟笑着过来寒暄,热情地邀请他去做客。徐生心里清楚这是鬼,但想问问夫人的情况,就跟着施叟进了村子。两人买酒共饮,不知不觉天黑了。施叟起身付酒钱,说:“我家离这儿不远,我妹妹正好回娘家,希望您能移步,帮老夫驱驱晦气。”出村没几步,到了一处宅院,敲门进去,有人点起蜡烛招待客人。不一会儿,蒋夫人从内室出来,徐生仔细一看,原来是位四十岁左右的美丽妇人。她拜谢道:“我们这衰败的家族,门庭冷落,先生的恩情惠及枯骨,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啊。”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